蔣念聽說沈姝生產的消息後,就一直想要進京看看她。


    可每次她升起進京的念頭,她的腳傷就會彰顯存在感。


    她麵上不顯,每次腳痛就去開地,愣是把山中能用的地都挖鬆了,還廢了幾個鋤頭柄。


    盡管如此,腳依舊會痛,她的念頭也沒有消。


    “我就是去看看,也不會殺人,攔我做什麽?”


    她盯著觀裏的長生大帝像嘀咕,心下盤算著要是腳再疼,她就把觀裏的泥塑神像推了,換成她雕的五穀真君木像。本來這兒就是五穀觀,正殿的神像早該換了。


    不知是上天發現她的確沒有殺意,還是她的威脅奏了效,她的腳沒那麽疼了。


    怕腳疼反複,她趕緊跟觀中的韓師叔也就是韓老漢、尤彩虹等人說了要出門的事。


    “我有事要離開一些日子,觀裏的事就交給你們了。”


    他們聽完一時心情複雜。


    怎麽說呢,自開春以來,蔣念就一直在山中忙活,觀裏的鋤頭幾乎成了她的專用農具。


    跟著她一塊兒幹活的人開始都心裏火熱,想說照她這勤快程度,以後觀裏就是實現不了主糧自由也能實現蔬菜自由。


    漸漸地他們發現,她種下的東西都沒活。


    開始他們還當是山地貧瘠又有蟲獸破壞的緣故,後來才猜測是她不會種。


    他們察覺這一點也就在一個多月前,之後暗示了她好多次讓她別再種地,專心打理觀中其他事就好,農活可以放著讓他們來。


    蔣念聽到了,表示聽不懂。


    “這些活我能幹,我幹得可好了,誰也別跟我搶,不然我會翻臉。”


    她這話一出,誰敢跟她搶,再說她還時不時弄點獵物回來給他們加菜,不能種出菜還可以吃野菜,這事忍忍就過去了……可偏偏沒過去。


    觀裏的人許多都是農戶出身,看到她開了地卻放著瞎種,他們心裏難受。


    就在他們暗中商量要推個人出來跟蔣念好好說道,至少讓他們種一季的菜,莫誤了好天光,想不到她竟自己說要離開一陣子,那這地不就自然空出來了,他們也不用為難到底誰該冒著生命危險去跟她提意見。


    可她這是要下山,萬一她離開的時候山上出什麽事呢?


    也就短短半年,深山中又多了一些住戶。他們平時不往觀中來,隻遙遙跟觀裏的人照過麵,也知道觀中有幾個好手不太好惹。


    主要蔣念不好惹。


    她獨自去開地時,狠狠教訓過幾波來找她麻煩的,還曾打上門去找偷拔她菜苗的。哪怕那苗在她手裏本來就要死了,那賊人偷了之後反倒給種活了,她也照樣動手。


    這都上門來打她臉了,她當然要動手!


    那些人都怕了她,每次她進山開地都避得遠遠,要是發現她不在,不知會不會對觀裏起歹念。


    “去多久?”韓師叔定定神問。


    “也不久,來回十多天就差不多了。阿斐現在夜裏也能跟秦三睡,我這次不帶他,你們記得好好照顧他。”


    “那你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蔣念本也不是找他們商量而是通知,他們除了同意也做不了什麽。


    尤彩虹生怕她路上受傷,替她備了一些藥,夜裏拿給她時免不了說了幾句。


    “外麵這麽亂,怎麽這個時候出去?”


    “時間正好,還可以去覓些良種。”


    這半年蔣念又經曆了一次種啥死啥,她不提自己的體質,把過錯歸到種子上。


    都是種子太差了她才種不好,如果換些良種,說不定能種活。


    聽她提這個,尤彩虹都沒了勸她的心思。


    走吧走吧,可別再禍害山地了,有蔣念在她都不敢移栽草藥。


    “你還有這種心思,就不怕這一走連五穀觀都易主?”


    “你們不是在嗎?這半年都白學了?就算你們撐不住,還能去找許娘子幫忙。”


    在尤彩虹的調理下,珍兒的身體好了不少,許娘子心存感激,每隔半月就會來觀裏一趟。


    也是因為珍兒的病好些了,她與何家一拍兩散的念頭也擱置了。


    就算她娘家再強,她也沒法在自己離開何家時把何家的血脈也帶走。


    她也沒有搬回去,依舊在莊子裏住著,她娘家弟弟許七郎在莊子裏陪著她,也曾陪她來過五穀觀。


    若是觀中出事尤彩虹前去求助,兩人不會不管。


    換上簡便的男裝,蔣念孤身上路,隻走了三日就到了京城。


    京城可不是淞山底連個城牆都沒有的小鎮,城門口守衛森嚴,進城的人都會被盤問搜查。


    蔣念聽力好,遠遠聽別人進城怎麽說抄答案,進城時略改了幾個字應對。


    負責盤問的人雖覺得她的回答耳熟,但在認出她是女扮男裝後沒有太為難她。


    城中查的最嚴的還是那些壯漢,尤其是看著像練家子的那些,還有帶大件行李的。蔣念這樣拎著小包袱進城的女子,不在他們嚴查的範圍裏。


    京城中酒肆林立的街道並沒有受戰事影響熱鬧依舊。


    飲酒作樂卻不全是從前那些人,許多都是新進京城避禍的貴族子弟。舊時的紈絝子弟有些被家人押著隨軍去了,想著能蹭些軍功。


    蔣茂如不在此列,出來喝酒見沒了大半老友又跟新來的鄉下人聊不到一塊兒,喝了一會兒悶酒便走了。


    他的親事已經定下,再過兩個月就要成親。


    一想到這樁親事,他的心情越發不好,也不肯坐馬車,在街上走路散心,走著走著就到了長亭侯府前。


    “公子,我們快回吧,天就要黑了。”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廝勸他。


    “你去叫門,看今日姝妹妹得不得閑。”


    “公子,以後可不能這麽叫了,表小姐現在已經是侯夫人了。”小廝大著膽子說。


    “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麽多廢話!”


    蔣茂如氣得踹了他一腳,逼著他去了長亭侯府。


    長亭侯府的門房認得他,給的回複一如往常。大約是看到小廝被踹心生同情,門房另加了一句。


    “如今是七月,一般人家本就不見客。”


    七月是凶月,諸事不宜,有些講究的人家本就會閉門謝客。


    受戰事影響,京中講究這些的人家少了,要是真一個月閉門不見客,要是錯過了要緊消息怎麽辦?


    長亭侯府自沒有這樣的煩惱,府裏的榮辱都係在項長銘一人身上,有關他的消息會經特殊的聯絡渠道傳遞,除了專人傳來的消息,其餘消息都作不得準,沈姝又何必去聽。


    她如今的身子,也不便外出見客。


    蔣茂如聽說她又不見客,心下鬱鬱。


    那夜他跟沈姝為著姐姐的消息來侯府,心中還曾想過兩人趁夜偷偷離府像是在私奔。誰知他因病沒能一直在侯府等消息,而她等著等著成了頂替他姐姐的人。


    府裏的人說她早有這樣的心思,蔣茂如不信,總想找她問個明白,卻一直找不到機會。


    他就是想不通為何事情變成了現在這樣,他還以為將來會娶她的人會是他。


    “走吧。”


    他沉默地上了馬車,心下還在想怎麽找機會跟沈姝見麵。


    小廝知道蔣茂如強住了,一時轉不過彎來,隻盼他成親後不要再尋事,免得到時候受罰的是他們。


    就在他跟著上馬車時,他看到一男子從車旁走過進了長亭侯府邊上的巷子。


    他不禁多看了那人幾眼,總覺得像是在哪裏見過,進了馬車默默想了許久才想起那人的下巴與他家公子一模一樣。


    莫不是蔣家的親戚?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就不著痕跡。


    總歸不是重要的人重要的事,他顧好差事都來不及,哪顧不上其他。


    蔣念也是進了巷子才想起剛剛那馬車是蔣府的,馬車上的似乎是她的弟弟。


    她腦中存著跟蔣茂如友好相處的畫麵,大部分畫麵裏有沈姝。


    腦中也有一些未發生的片段。


    她前世出事後,蔣茂如不曾來看過她,她的母親曾來過,說了一些弟弟將要說親得挑一挑對方家世之類的話。


    他們會挑,對方也會挑,她這個現成的汙點是不可存在的。


    他們句句不說死,句句隻說她可憐,讓她再生不出活下去的意念。


    人,好脆弱,又愚蠢……蔣念回想這些,隻有這個念頭。


    換成是她,她非得好好活著。


    項斐也還活著,如果是以前那個無法在野外保住他性命的“蔣念”仍會生出死誌,她卻不會。


    她還能回來報仇。


    說是報仇,其實也是想求一個公道。


    “姝妹妹,好久不見。”


    她坐在床尾,抱著睡熟的孩子幽幽叫醒了沈姝。


    侯府的格局就在她腦中,她趁夜避開了守衛摸進了主臥。


    那曾是她的住處,如今卻麵目全非,連院中她成親那年種下了的梧桐也不見,換成了未到花期的菊花。


    木草可以變,屋子可變不了。


    她從後窗翻進屋內,打暈了守夜的婆子丫頭,悄無聲息地到了沈姝床前,卻不想就這麽叫醒她,轉身抱起了小床上的嬰兒。


    沈姝聽到熟悉的聲音猛然從夢中驚醒,還沒有適應黑夜的眼睛沒有馬上看清四周的環境,仍以為剛剛聽到的聲音是在做夢。


    “你倒是睡得安穩!你對得起我嗎?”


    “誰!”


    沈姝驚叫,這才發現床尾坐著一個披散著頭發的女人,懷裏還抱著一個孩子,似乎是她的孩子。


    沈姝大驚,“你把阿沼還給我!”


    “可以,你先把我的命還給我!”


    “你……”沈姝一時啞了聲音,總算意識到來人是誰,“你是人是鬼?”


    “你覺得呢?”


    “你……”沈妹臉色白了又白,半晌微顫的聲音忽地帶上了哭腔,“姐姐?是你嗎?你沒死對不對,你總算是回來了!”


    說著,她上前想要抱蔣念,目光卻緊盯著蔣念懷裏的孩子。


    蔣念豈會讓她騙過,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像掐著一條魚將她從床上拖了下來單手舉起。


    “你還有臉問!為什麽要害我?就為了侯夫人的位置嗎?”


    沈姝搖頭,被蔣念掐得說不出話來,感覺自己像是微小的螻蟻,隻要蔣念微一用力就會死去。


    “那是為了什麽?”


    蔣念冷笑著問,想聽聽她還能怎麽編,鬆開手將她扔回床鋪。


    “姐姐,咳咳……”


    沈姝咳了好幾聲,見外麵婆子丫頭極沒醒就知她們幫不上她。


    剛剛掐她的手力氣很大,與她印象中的蔣念不同,卻實實在在是溫熱的,可見來人不是鬼而是人。


    “姐姐,不是我害得你,是王家。他們怪侯爺搶了差事,才把氣出在你身上,我不是故意嫁進來的,一切都是巧合。”


    “你的孩子長得這般大,也是巧合?你可別說項長銘對你癡心一片,願意當你肚子裏孩子的便宜爹。”


    “不是,孩子是意外。那天侯爺他喝多了,他就對我……我也沒有辦法……”


    沈姝說完就嚶嚶哭。


    以前隻要她一哭,蔣念準會哄她。現在自然是不會了,蔣念還很認真地盯著她看,發現沈姝的演技也就那樣,沒有前世在屏幕上看過的那些影後哭得好看,就是一些演技被質疑的女演員都比沈姝會哭。


    “還是要練,都沒有層次。”


    “什麽?”沈姝隱約聽到蔣念在說話。


    “我是說,你這是在騙鬼!”


    “不是,我說的是真的。”


    “要不你發誓,要是你跟我遇險一事有半分關係,你的兒子就活不過明天。”


    “姐姐……”


    沈姝瞪大眼,似不敢相信蔣念能說出這樣惡毒的話來。


    “發誓。”蔣念沉聲命令。


    沈姝吸了吸鼻子,沒敢再繼續哭,卻也沒有發誓。


    萬一誓言應驗了傷及她的孩子怎麽辦?


    “姐姐,你怎麽能不信我?”她轉而繼續狡辯,盼著蔣念能聽進去改變主意。


    蔣念卻懶得再多聽她說一個字,她本想看看沈姝要是發了假誓上天會不會給出回應,沒想到古人還真不敢隨便發誓。


    “你竟還知道怕?你知道有神明在還敢作惡,就沒想過報應嗎?”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想害你。”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有因必有果,你的報應就是我。”


    蔣念淡笑,把孩子放到床尾,走到沈姝麵前。


    沈姝看孩子安全了微鬆了一口氣,又見蔣念衝著她來,不由轉身想躲,可哪裏躲得了。


    蔣念扯過她,對著她心口拍了一掌,又捂住她的嘴讓她把慘叫咽下去。


    “我不要你的性命,隻想你長長久久活著日夜受病痛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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