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營長並不高,170不到的個子在人群中並不顯眼,甚至站的稍遠一點就看不到他的臉了,隻有那個軍綠色的大簷帽可以被人看到一些。此時的他瞪著滿是紅血絲的眼睛掃視了一圈周圍等待著他給出答複的人群,手緊緊的握著手中的手槍,他緊緊的咬著牙,額頭不由的流下了一滴冷汗。


    張營長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現在人群中那種讓他不安的情緒和躁動,他從周圍人的眼裏,看到了懷疑,看到了恐懼,看到了無措,尤其是那些質疑的目光,這讓他覺得心裏仿佛被一團火灼燒一般的痛苦。


    張營長看著麵前的人群,原先腦子裏想好的那些慷慨激昂的話語,如今全部堵在喉嚨當中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隻覺得一陣疲憊感席卷了自己的全身,他無力地擺了擺手。原本挺直的脊背仿佛被瞬間抽掉了脊柱一般,頓時肩膀和脊背垮了下來,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陽穴,長長的歎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後說道:


    “大家不要著急!我正在和那個進入到我們轄區的人溝通,目前他們沒有排斥和我們的交流!我會盡快了解關於外界的情況!相關資料正在整理!各位不要著急,目前可以確定,帝國已經被我們偉大的國家摧毀了!我們的人民正在艱難的重建當中!我們也是時候要出去幫助受難的人民重建這個偉大的國家了!”


    當聽到張誌紅的話,人群先是一愣,隨後爆發出了激動的喊叫聲,他們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他們麵如菜色的臉上露出了和他們身體狀況完全不符的活力和鬥誌,很多人激動地互相擁抱哭泣。


    看著周圍的一切,張誌紅默默的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裏,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失落過,也前所未有的茫然過,他明白,是時候他需要作出選擇了,在這個與廢土相隔離的小天地裏,他控製所有人的方法就是用這一套理論織成的謊言,告訴他們遲早有一天要帶領他們奪回被帝國所占領的領土。


    回到廢土幫助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苦苦掙紮的人民,這一切是這裏所有人逃避現實,逃避痛苦,麻痹自己對外麵渴望的謊言,他們本來已經強迫自己接受了這些謊言,但是現在這個謊言終究還是破裂了。


    ...........


    獵人從來沒想到自己的到來對這個獨立的小天地帶來了多大的震動,他也沒想到一直未曾露麵的張營長會主動帶著幾個親信來找自己和談,在他看來他們之間除了一方的滅亡外似乎找不到第二條路。


    當獵人看到張誌紅瘦骨嶙峋的模樣時,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錯怪了張營長,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他們是真的不知道市中心是安全的,但是轉念一想他們能躲開輻射區,又怎麽能不知道城市中心是安全的,張誌紅為什麽要這麽做,獵人心中有無限的好奇。


    這次會麵格外的倉促,張營長讓一個十多歲的小孩送來一張紙條,沒等獵人給出回複便很快來到了大樓下,在獵人黑暗中槍口的瞄準下,張營長穿過了布滿屍體的大門通道,走進了大樓,他瘦弱的身子在幾乎撐不起來那個寬大的軍隊常服,當風吹過的時候,寬大的軍服隨風飄動,仿佛能將他隨時吹倒一般。


    “放下槍吧!你們可以走了,現在我把選擇權給他。”


    張營長疲憊的擺了擺手,回頭將自己的衛隊留在了大門外麵,他回頭抬起了自己無神的雙眼看向了在陰影處站定的獵人,擠出了一個格外難看的笑容,其中不難看出他的無奈和糾結,還有那種濃濃的挫敗感。


    張營長走到了獵人麵前10米的地方便不敢繼續前進了,他不知道獵人會不會突然暴起將他幹掉,這是他第一次和這個讓他手下損失慘重的殺人機器見麵,他心裏其實是充滿了恐懼,但是現在他已經沒有選擇了。


    兩人隔著幾米互相打量著彼此,張營長想要看看獵人的樣子,但是他站在陰影當中,張營長看不清他的樣子,這樣的感覺讓一向喜歡掌握主動權的張營長發自內心的不自在,他皺著眉頭,擠出一個微笑,聲音沙啞的率先說道:


    “我知道我們之間可能有很多的誤會,我也知道你現在隻要想,隨時可以幹掉我,你贏了,你讓我苦心經營了將近7年的一切都毀了,你真的很厲害,但是我來這裏不是和你求情的,我是來告訴你,我可以讓你出去,我隻是想和你換外麵你知道的一切罷了,我們之間的鬥爭也應該有個結果了不是麽?”


    張營長的話說完之後,獵人並沒有回複,獵人也在思考張營長這次到底是不是為了換個方式幹掉自己,在短暫沉寂了幾秒之後他聲音低沉的說道:


    “既然你有誠意,那就和你好好談談。首先你要明白你們的人之前想要侵犯我的女人,這一條就足夠我將你們都殺光了,至於其他的事情你們做了什麽我也不用多說吧!”


    獵人開始便說到遊擊隊想要侵犯阿尼婭的事情讓張營長愣了一下,他沒想到自己的人會如此見色起意做這種事情,但是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獵人重新用這件事來警告他,也是在提醒張營長不要有什麽不切實際的想法。


    “這.....我並不清楚,但是事情已經過去了,我覺得我們可以開誠布公的好好談談可以嗎?”


    獵人看著張營長沒有說話,而是往後退了一步,給他讓開了一個通道,讓他走進了這個前一段時間讓他寢食難安,希望可以徹底摧毀的地方。


    獵人帶著張營長走到了大廳中央,幸存下來的10多人一個個都拿著武器,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雖然格外狼狽,但是他們的眼神如果是刀子的話,張營長現在早就被剁碎了,獵人和張營長的對話他們都聽到了,如果不是他用讓他們出去的方法來交換,或許這時候張營長已經被他們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幹掉了。


    “嗯!好車!好車!我當時還是太低估你們了,你們真的很厲害,能穿越第一道輻射屏障區,是我當初小看你們了,和你們停戰的選擇現在看很明智。”


    張營長環視了一圈周圍幾乎被子彈打成一片廢墟的一層大廳,目光重新注視到了在大廳中央那兩輛高大威武的“劍齒虎”上麵,發出了由衷的讚歎。


    “你編造謊言到底為了什麽?我好奇這件事很久了,有必要嗎?”


    獵人沒心情,也不想和張營長閑扯,他開門見山的就提出了自己的問題,當被問道這個問題時,張營長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化了起來,他扭頭直視著獵人的雙眼,無奈的搖了搖頭道:


    “要我說,你就是一把劍,注定隻能劈砍殺人,但是你永遠做不了指揮別人的指揮棒。”


    “的確,你說的很對,我真的不擅長指揮很多的人,我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把別人腦袋套在準星裏麵扣下扳機,所以我才會好奇你這麽做值得嗎?”


    張營長沒想到獵人會如此大方的承認自己的不足,他頓時大聲笑了起來,仿佛是一件多麽好笑的事情一般。


    “好!很好!可以大方承認自己的不足非常好,那我也就不保留了!你問我到底值不值得,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這是值得的!也是必須的!


    這一切也有他們自己咎由自取,當初我已經預料到核戰爭可能會爆發,我全力將防核的知識向各個單位推廣,但是他們永遠隻是敷衍了事,似乎這場戰爭一定會是我們勝利,一定會是好的結果一樣,當核戰爆發的時候所有人就像是無頭蒼蠅一樣,隻有不到2萬人躲在了掩體裏麵,其餘的人絕大部分都死在了地麵。


    你敢想象當人們知道外麵的一切都已經被核彈摧毀的時候有多絕望嗎?僅僅是第一天晚上就有不下500人自殺,我是這些人裏唯一一個可以支撐他們的人,我是景城的人防部部長!但是你知道我為什麽騙他們嗎?”


    張營長看著獵人的臉,情緒顯得非常的激動,他揮舞著雙手,消瘦的臉上滿是憤怒和絕望的神色,他咬牙切齒的繼續說道:


    “本來我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會有人來幫助我們,來救我們,我和市公安局一直保持著聯係,外麵的人告訴我們堅持一個月等到輻射降低他們就組織人手來救我們,但是結果呢,一個月後我們沒有等來救援,等來的是什麽?


    等來的是一個號稱自救臨時委員會,另一個號稱緊急狀態委員會的兩份通知!告訴我們準備好武器彈藥和糧食給他們!緊接著沒過多久他們就打了起來,我們就被拋棄了,我親眼看著警察局那些人吃人,我也親眼看著這裏秩序混亂不斷有人死亡。


    你根本無法想象整整一個地下掩體裏上千雙飽含著期待和對生存渴望的眼神到底有多麽讓人不忍!地下掩體在核戰的時候根本沒有修建好!僅僅是儲備了一些食物和水,還有一批封存的武器,連一張床,一個廁所都沒有!如果告訴他們我們已經被放棄了,能挺過的人還能有多少?或許這僅存的萬把號人,用不了多久就會在絕望中死去。


    我隻能編造一個最低級,但是也最有可能的謊言,那就是欺騙他們說帝國軍登陸了我們的國土!但是我們全國還有無數的地方正在抵抗,等待著有朝一日將侵略者打跑,這就是我的謊言,足夠的愚蠢和簡單,但是我給了他們堅持下去的動力,這就叫轉嫁矛盾,你不懂,你真的不懂這個簡單的謊言對於他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希望!你懂嗎!希望!你徹底將我辛辛苦苦維持下來的平衡打破了!你懂嗎!?


    我知道你記恨我追殺你的事情!但是我為什麽要這樣,你現在明白了嗎?我有的選嗎?!”


    張營長說到這裏激動的指著獵人的鼻子大聲的喊叫著,他紅著眼睛,心裏的委屈和這幾年來自己承受的一切委屈都變成了眼淚,不爭氣的從眼裏湧了出來,他現在什麽也做不了,似乎隻有咆哮可以讓他的心裏好受一些。


    “七年來,你根本不明白我們付出了多少血淚,多少的苦難,為了這一切我又有多麽的無奈,我們根本沒有輻射探測儀,之所以我們能將輻射區探明,都是一群不怕死的勇士,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


    他們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去,不惜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探測儀,用嘴裏的鐵鏽味去測試這個輻射的邊界!579人!我現在都記得他們死前全身腐爛的樣子,我們努力過,嚐試過!自己嚐試拯救過自己,但是呢?我們還是被困在這裏,那我又該怎麽說?


    我隻能繼續編造一個個的謊言來維持一個謊言,日複一日的給他們洗腦,我知道中心區的地麵是安全的,核爆沒有發生,但是我還是告訴他們外麵的東西不能直接用,需要嚴格的消殺,外麵的水不能喝,裏麵有輻射,讓大家吃不飽穿不暖,日複一日的告訴他們我們遲早有一天會奪回自己的國家!


    為什麽,你肯定不懂,我隻是單純為了讓他們每天不用坐在那裏想別的!讓他們被饑餓所困擾!當他們堅持不住的時候我還可以說在外麵找到一個安全的物資儲存點!給他們吃幾天好的,讓他們開心,努力的維持他們的情緒不要崩潰,還要讓他們不要懷疑我說的一切,你看看我!我為了讓這一切都像是真的,我自己都要去和他們一起去做那種愚蠢到家的消殺活動,每天忍饑挨餓,這種日子你當我願意嗎?


    真的,你不懂在這個小小的安全區內,希望是多麽可貴的東西,維持這一切有多麽的艱苦你也不會明白,我很感謝我在說了這麽多廢話之後你沒殺我,那我就說說其他的吧!我能讓你出去,但是這個需要很長的時間,或許半年,或許一年,或許更久,我計劃讓我們的工程隊從地下開挖一條可以通車到外麵的地下通道......”


    “你有器材嗎?我不在的時候你們都沒有成功,難道我來了就能成功?”


    當聽到這個瘋狂的計劃時,獵人不禁忍不住問了起來,張誌紅仿佛已經猜到了他會有如此反應一般,苦笑著說道:


    “還有的選麽,我們不是沒有嚐試過,但是你的到來打破了他們最後的幻想,就算沒有設備,我們也得想辦法,我們用鐵鍬,用鎬子,用那些小型器材,足夠了,如果失敗了,我也沒辦法,無非是這個地方再次陷入混亂罷了。


    我現在已經被迫告訴他們外麵的情況了,而且你的存在讓流言傳的到處都是,我需要讓他們把多餘的想法和精力去釋放出來,把這件事淡忘了,我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求你不要在這段時間裏出現在我們周圍好嗎?當我們挖開道路的時候,會來告訴你的,怎麽樣?”


    張營長的眼裏此時充滿了疲憊,他看著獵人,眼神中居然有一種哀求的神色,這讓獵人心中對他追殺自己的不滿頓時不知道該向何處發泄,他歎了口氣,看向了周圍的同伴,所有人此時都在沉思當中,營長的話讓他們短時間內腦子都快要轉不過彎來。


    “好吧,我同意你的交換條件,我就在這個樓裏呆著,不去找你的麻煩,但是你也別來招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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