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咣當”,履帶搖晃著。開車的是一個金發少女。


    在她旁邊,一具骸骨坐在從牆上長出來的小椅子上,左看看右看看,不斷發出加速減速和操縱方向盤的細微指令。它嘴裏叼著一根點著紅燈似的香煙,升起的煙霧從舒尼亞頭頂上打開的艙口飄向空中消失不見。一開始,達馬爾因為在意二手煙所以沒抽,但當舒尼亞說自己也有愧疚感,從達馬爾那裏接過打火機點上煙後,這具骨頭便心情愉悅地吐出紫色煙霧。雖說心情不錯,但它對香煙的不滿似乎並未改變,每次吸一口就會瞬間愣住然後發出抱怨聲。


    “氛圍是不錯啦,但這玩意兒果然很難抽……”


    “隻有這個了。你就忍忍吧。”


    明明沒有舌頭,也不知道它是怎麽嚐出味道的,煙霧又消失到哪裏去了,總之現代香煙似乎不合這具骨頭的口味。但也不可能有很多種香煙可供選擇,就算有,我也嚐不出味道,所以也沒法挑選。


    “嘛,我知道情況了,所以也沒關係啦。”


    達馬爾說完,把香煙在當作煙灰缸的軍用食品空罐裏撚滅,然後大大地呼出一口氣。在那場不想回憶起的事故之後,我們最終在酒館裏過了一夜。中年女店員說晚上 “赫爾夫” 的活動很頻繁,最好不要出去,而且還說住宿費可以免費,這樣一來我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問起理由,說是因為阿波洛尼亞講的精彩故事讓酒館賺了錢。聽到這話,我自然來了興趣,想讓她講講內容,但不知為何她一臉嚴肅,用力地搖頭拒絕了我。


    —— 聽說那是個英雄故事,到底是什麽樣的呢?


    雖然這麽想,但講故事的阿波洛尼亞正在車體後部熱心地教法蒂瑪控製發情的方法,所以也沒法再去問她。剛才隻是稍微看了一眼,就被她說 “男子禁止”,還被她咬了頭,趕到了駕駛席這邊。而且,從那以後,隻要我後退一步就會聽到抱怨聲,所以我和達馬爾兩人隻能集中精力教舒尼亞開車。順便說一下,達馬爾去後麵喝水的時候,頭蓋骨被摘下來扔了回去,驚慌失措的身體被塞上水壺又被推了回來,遭受了一種懲罰。


    “奇美拉還真是麻煩啊,要是男的也這樣,那不是會有很多變態嗎?”


    “男奇美拉也會發情。這很正常。”


    “真的嗎…… 哎呀,男人就算是人類也好像一年到頭都在發情期似的!”


    被一個連生殖器官都沒有的鈣生命體這麽說,我也很無奈,但一想到確實有不少同事滿口葷段子,也不好一概否定。不過,舒尼亞比我先駁斥了他的話。


    “把隻適用於達馬爾的情況說成普遍現象是不合理的。”


    “混蛋!像我這樣的紳士可不多見!畢竟我這副骨頭身體沒法對女人動手動腳!我比這個悶騷男可人畜無害多了。”


    達馬爾全力反駁舒尼亞的評價,但她隻是瞥了一眼,然後呼出一口氣,不再說話。那沒有光彩、充滿蔑視的眼神,就像在看在糞便中蠕動的蛆蟲。對此,色欲骸骨把下頜骨掉到一半,隻用頭蓋骨轉向我。


    “教教這個小不點理解玩笑的靈活性吧。”


    “你這骨頭臉皮可真厚。還叫別人悶騷男,你也好意思說。”


    “在你眼裏我臉上有皮膚嗎?”


    “不想讓我用鐵條把你的下巴和頭固定住的話就閉嘴。”


    達馬爾歎了口氣,覺得我這人真無趣,然後把視線轉回前麵的監視器。本來自從前幾天的事情之後,舒尼亞的眼神就已經很讓人難受了,真希望他不要再用這種話題來刺激我了。昨晚我被懷疑的是,是不是要襲擊法蒂瑪。在旅館的一個房間裏,我被舒尼亞和阿波洛尼亞逼著正坐,遭受著像被施了咒術一樣的強迫自白,她們在我周圍轉來轉去。即便我一直喊著這是冤枉,但最後阿波洛尼亞還是屈服了。最後她還喊著 “貓有那麽好嗎!?” 之類莫名其妙的話,還咬我的後腦勺,但被舒尼亞製止了,結果我的無罪主張被全麵認可。但無罪釋放隻是表麵上的,我好像被玉匣公安委員會列為重點監視對象了,所以我必須比平時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特別是和法蒂瑪說話的時候,背後那尖銳的視線讓人受不了。


    —— 在家裏還胃痛,這可一點都不好笑。


    這樣的話浮現在我的腦海裏。不過,家裏有三個沒有血緣關係、正值妙齡的女性,有煩惱也是理所當然的,我有點無奈地歎了口氣。


    “恭一。”


    “啊!”


    舒尼亞的聲音把我的意識從思緒的海洋中拉了回來,我的身體反射性地做出軍隊式的回答。明明也沒有人會因為這個斥責我,但經過訓練的身體卻很自覺地並攏腳跟,把雙臂緊緊地貼在身體兩側。


    “…… 怎麽了?”


    “沒,沒什麽。”


    我的話一旦被意識到就很難放鬆下來,舒尼亞停頓了一下,然後慢慢地把玉匣停下來,轉過身麵向我。


    “恭一,正常說話。”


    “這對我來說就是正常 ——”


    的說話方式。


    我的話還沒說完,舒尼亞就眯起眼睛,伸出兩隻小手抓住我的臉頰,左右拉扯。旁邊的達馬爾強忍著笑渾身顫抖,我決定當沒看見。


    “正常說話。”


    “咿呀咿呀咿呀。”


    我的臉頰差點被扯得發出炸裂聲,鬆開後還隱隱作痛,但比起這個,抬頭看著我的那雙眼睛更讓人害怕好幾倍。因為她不相信我,所以我也不敢說出口,結果隻能幹笑幾聲來逃避。但舒尼亞不依不饒,這次又抓住我的胸口逼近我。那股氣勢嚇得我差點叫出聲來。


    “突然這麽生分很可疑。你是不是有什麽虧心事?”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那像平時一樣…… 說真的,有點孤單。”


    一開始表情還沒變,卻帶著如此強烈的氣勢,最後卻又垂下眼睛。被她這麽明確地說出來,我也沒法再找借口了。


    “啊,不…… 對不起。”


    “嗯。我又沒生氣。”


    她似乎滿意了,微微點了點頭,指著外部監視器上的黑森林。


    “穿過這片森林就是去尤萊亞大陸的最短路線。很快就能到王都尤萊亞城了。”


    “收集信息的話去人多的地方確實沒錯,但一下子就去首都,真的沒問題嗎?”


    對於我們這些到現在連城市都沒去過,更別說小鎮的人來說,首先感到的就是不安。如果是像背水之環那樣各種種族混雜的地方還好說,但要去普通人生活的地方,還是有些抵觸。而且最重要的是玉匣怎麽辦。如果像以前那樣隻離開一天左右,可以讓達馬爾看家,但在大城市收集信息可能沒那麽容易,時間可能會很長。如果時間很長,隻讓一具骸骨等著實在過意不去,而且來往的人越多,玉匣就越容易被人發現,引發各種大混亂的風險也會增加。雖說在那個酒館裏一點關於泰克尼卡的信息都沒找到是原因之一,但舒尼亞在充分考慮了各種風險之後,還是建議去王都。


    “關於把玉匣藏在哪裏,我有個提議。”


    所以她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說道。裝甲機械支援車夏爾圖爾茲是一種大型戰鬥車輛,因為它可以作為搭載機械的簡易基地,所以體型相當大。能藏下它的地方,隻能想到洞穴或者窪地這樣自然形成的地方,當她說要去試試的時候,我有點疑惑,舒尼亞便流暢地解釋起來。


    “在尤萊亞城的郊外,有一個我唯一知道的還算完好的遺跡。被真銀工具或者攻城錘都無法破壞的巨大門和牆壁覆蓋著,還沒有人進去過。”


    “嘿…… 這不是正合適嗎?”


    本來我們的目標就是遺跡。如果還沒有人進去過,那就更讓人期待了。但舒尼亞搖了搖頭,說事情沒那麽簡單。


    “隻是,靠近那裏的人一天之後就會消失,再也沒有人回來過,所以被視為一個被詛咒的危險之地。至少王國的人絕對不會靠近。”


    “這是怎麽回事,像 b 級恐怖電影的開頭一樣。是不是哪個笨蛋不小心打開了,然後從裏麵跑出一群怪物或者被封印在太古時代的邪神,最後世界毀滅的那種?”


    達馬爾咯咯地笑了起來。但消失這件事很讓人費解。如果是被野獸或者強盜襲擊了,一般會留下一些痕跡才對。


    “那裏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嗎?”


    “據說不僅找不到屍體,連血跡和肉片都沒有。隻看到了來訪者用過的工具被扔在那裏。”


    “難道 —— 你去過那裏?”


    舒尼亞點了點頭。這讓我的脊背突然一陣發涼。


    “那是收藏家的工作嗎?”


    “不是。我在王都當收藏家的時候還是集體行動,時間比較自由,所以在沒有工作的日子裏,我一個人去調查 —— 怎麽了?”


    舒尼亞一臉疑惑也是理所當然的。我肯定是一臉嚴肅,還得用力按著太陽穴,而且從昨天開始的恐懼等情緒也一下子都消失了。


    “怎麽能做這麽危險的事……”


    我的聲音比平時低沉,舒尼亞那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我,我隻是在遠處看看。也沒有聽說附近有肉食動物出沒,所以我覺得隻是看看的話應該沒關係。”


    “就算是這樣,你的想法也太天真了。”


    有求知欲是好事,我一點也不想否定這一點。但這是在有一定安全保障的前提下。在怪物的事情上,那個流著淚阻止我的少女,她的行為和這次完全不一樣,我跪下來和舒尼亞對視。


    “你可能還不了解我們那個時代的東西有多危險。如果知道的話,就不應該輕易靠近一個傳說有人消失的地方。”


    她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一個人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就算有機械這種武器也一樣,如果一個人去挑戰怪物,就算能打敗怪物,我也不可能回到背水之環。更不用說在玉匣裏安穩地行動了,那簡直就是做夢。舒尼亞這麽聰明,不可能不明白單獨行動的危險性。但她卻忽視了這一點,這讓我很生氣。


    “因為離王都不遠,我覺得有什麽事也能跑掉…… 我承認我的估計太樂觀了,但……”


    “我不是要否定你的好奇心。但任何事情都是有生命才能去做。不是嗎?”


    “那是 —— 沒錯。”


    她垂下了肩膀。達馬爾在旁邊一聲不吭,後麵傳來的說話聲也消失了。我自己也很驚訝。我幾乎沒罵過人,但一旦覺得有必要,這些話就脫口而出了。


    “不管怎麽說,沒出事就好。沒有你我也會很困擾。”


    “啊…… 對不起。”


    “你能明白就好,這就夠了。嘛,也許我說得有點過頭了。”


    我隔著頭盔摸了摸她的頭,她說著沒事,微微點了點頭。不知為何,我感覺有人在看我,回頭一看,不知什麽時候法蒂瑪和阿波洛尼亞從後麵探出頭來。就像在遠遠地看著龍卷風過去一樣,我們一對視,她們就慌慌張張地逃向床鋪那邊。我聳了聳肩,這時達馬爾看準時機,哢嗒哢嗒地動了動骨頭。


    “那,到底怎麽辦?”


    “啊,先去那個遺跡看看吧。既然有人消失,那肯定是我們那個時代的產物沒錯了。”


    “真是的,對女人溫柔點啊?不然會被討厭的。”


    達馬爾挺起胸膛,說要時刻保持紳士風度。我感受到了做到這一點的難度,苦笑著。


    “我本來也不是讓人喜歡的類型,所以也沒辦法 ——”


    “啊?”


    我剛說完,骸骨就嘎吱嘎吱地響著,像個自動人偶一樣轉過身麵向我。從黑暗的眼窩裏看不出它的感情,但從地底下傳來的聲音裏明顯充滿了憤怒。


    “恭一,先讓我狠狠地揍你一頓。然後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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