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中,李傳真如坐針氈的坐於議事廳的主位之上。


    坐在這裏,沒有她想象中的,黑化大反派的陰謀得逞的得意痛快。


    自己成功上位,繼承耶訶的一切,從此展開複仇,呼風喚雨,各種高手,武將奇才,納頭就拜,俯首稱臣......


    沒有,都沒有,一切都平靜如水,每個人都很配合。


    就像一出排練好的舞台劇。


    這裏,是耶訶的王座,即便耶訶不在,她也找不到她能說話的位置。


    席下分為兩列,有男有女,但秩序之城多以女郎居多,手下身居要職的官員也是如此。


    這是李傳真來到秩序之城這麽久,第一次接見耶訶的主要部下。


    今日除了耶訶手底下原有的原班人馬,李傳真也從聖祿手中要來了不少人手。


    聖祿手下十位高品階的女祭司,這次李傳真借調了兩位過來。


    李傳真也早有心理準備,全盤接手耶訶的勢力肯定是沒那麽容易的。


    她甚至已經打算好了該怎麽做,孫子兵法,三十六計,先禮後兵......


    等這些各個部落首領,城中要員,守衛將領前來找麻煩,自己要如何如何應對。


    沒想到的是......


    李傳真端坐在耶訶的王座之上,微微側頭掃視了一眼自己身後的兩個女祭司。


    僅僅是由這二人代表神廟出麵,向城中眾人隨便編造一個城主大人近日有要事處理。


    秩序之城一切暫由赫舍裏澤真暫代城主之位,主持大局,全權處理城中及周遭各部大小事務。


    再向各要署,領軍將領出示耶訶的手令,各部公告,印章手簽......


    如此簡單,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將耶訶所有勢力全盤接收?


    隻需要自己配合一下,出賣色相誘騙耶訶,餘下的事,聖祿全部都替她處理好,自己隻需要頂著耶訶的招牌,便可號令秩序之城勢力範圍內的所有大小勢力。


    為什麽感覺如此的不真實呢?


    不管是要錢,還是要人,聖祿都答應的十分爽快,絲毫不談條件,隨便她提。


    以她對聖祿的了解,聖祿向來錙銖必較,無利不起早,不可能如此大方的。


    低投資,高回報,百分之一億的賺錢項目,這種事,李傳真隻聽過ak傳媒集團有。


    明知聖祿這個傳銷頭子不安好心,但她沒有辦法拒絕。


    她實在太想複仇,實在太急著趕回秦國找小福了。


    憑她自己貓在這裏猥瑣發育,不知道還要默默修行多少年,再等下去,不用報仇,那些老掉牙的仇人都要壽終正寢了。


    哪怕知道有風險,她也要一試。渾水摸魚,未必不能得些好處。


    殿中氣氛十分詭異,這是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


    場上的每一個人,明裏暗裏,都在審視著他們麵前這個堂而皇之坐在城主之位上的陌生女郎。


    耶訶已經上鉤,在聖祿的示意下,李傳真已經放棄了一直以來偽裝於人前的男子身份。


    在秩序之城,男子的身份已經不能給她帶來便利,有時甚至會讓更多的麻煩找上自己。


    考慮到今後,想要全盤接收管理秩序城的所有勢力,一個新的女郎身份會更為有利。


    以後,她便可以用本來麵目示於人前,再不必偽裝。


    隻不過,沒有等她興奮開心,也沒來得及籌謀布局,甚至她屁股都還沒坐熱,底下一人的第一句問話便讓李傳真不寒而栗,幾乎瞬間便想立刻逃離此地!


    隻見一個手持長矛,胳膊尤其粗壯的女將率先出列,此人,李傳真認識,名叫矛女,耶訶經常召見此人進出府邸。


    矛女明顯和其他武將不同,她能以武器為名,在上古國,這是榮譽的象征。


    並不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以武器為名,說明她在這方麵有著非凡的武力。


    矛女無視上位的李傳真,隻向她身後的兩位女祭司撫胸行禮。


    矛女倒是沒有什麽抵觸情緒,顯得十分平靜,她禮貌的向兩位女祭司行禮完。


    然後不解詢問道:“二位神使,今日召集我等來所為何事?


    為何,要讓一隻犬人坐在城主大人的王位之上?二位是何用意?”


    矛女漠視的態度,驚人的言論,讓李傳真睜大雙眼,驚駭莫名。


    這是第一次,有人隻一眼便說,她是犬。


    李傳真瞬間拔刀出鞘,從王位之上猛地跳起,警惕的環視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她身後的兩個女祭司。


    李傳真麵上凶狠,可她手中不停顫抖的刀早已出賣了她的恐懼。


    聖祿什麽時候出賣了她?聖祿和耶訶是一夥兒的?


    她們宣揚了自己牧羊犬的身份,這是,在給自己做局嗎!


    不怪李傳真聽到犬這個字就極度應激,實在是太過駭人。


    這個矛女究竟是如何區分她的身份的!


    如果她可以分辨,那麽,是不是在座的所有人,乃至整個上古國,都可以輕易發現她是犬!


    為什麽,為什麽從前沒有人發現?自己一直小心翼翼的活著,從不敢在人前顯露真身。


    她想方設法摘取項圈,不惜剮皮割肉去除紋身,日日服毒,難道,做到這種程度還是不行嗎?


    難道,至今為止,所有上古人都在她麵前演戲嗎?


    看矛女那篤定的樣子,她再不承認也是無用。


    李傳真麵色難看的問道:“你是如何認定我是犬的?


    是聖祿告訴你的,還是耶訶說的?我明明和所有人長得一樣,為何我是犬?”


    矛女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她看向其他在場的眾人,


    笑道:“犬就是犬啊,犬和人怎可混為一談?不用分辨,也不需要任何人說,這是常識。


    不需要人教,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你不是人。”


    其他人也漠然的點頭,認可矛女的說法。


    李傳真看著所有人都慢慢站到了她的對立麵,他們的臉上沒有同情,沒有厭惡,有的隻是探究和,理所當然。


    這種感覺,就好像他們麵前的,真的是一隻狗。


    李傳真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手中刀鐺的一聲,掉在地上。


    “什麽意思,我是人,明明是人的,我是記得我是共和國人,是中國人,我是地球人啊,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我和你們,到底有什麽不同......\"


    李傳真此刻淚流滿麵,崩潰不已,她無力的背靠石柱,痛苦的捂著腦袋,向所有人質問道:”究竟,為什麽,我和你們到底哪裏不同......\"


    一位女祭司向李傳真伸出手,展開,掌心的是那枚聖祿送給她的狼頭人身的玉雕。


    李傳真愣愣的看向那枚狼神玉佩,就在她把耶訶交給聖祿之時,聖祿便向她收回了這枚玉佩,當時她沒有放在心上。


    “赫舍裏澤真,還記得你在狼神殿發下的誓言嗎?永沐狼神聖恩,成為守門人,終身侍奉偉大的狼神。


    耶訶是真神後裔,上古王族,你為了一己私利,背棄狼神,這就是真神對你的懲罰,神要收回你身為人的資格,你不再擁有赫舍裏的高貴姓氏,以後,你隻是你,李傳真。”


    李傳真跪倒在地,她不解的喃喃道:“不,我沒有背棄狼神,明明是當初聖祿引誘我的,她讓我這麽做的。


    是她說除掉耶訶,我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為什麽又是我的錯?


    玉佩,這,難道不是一枚普通的護身符嗎?”


    女祭司麵無表情道:“在上古國,不止你一隻犬人,我們抓到了很多。


    主祭大人命我等告知你,你身上的瘴毒和紋身,自帶特殊的氣味,會隨著時間滲入身體。


    上古國的平民或許認不出,但隻要是純血的上古貴族後裔,都可以憑借氣味分辨你的身份。


    主祭給你吃的毒藥,還有這枚狼神玉符,都是用來掩飾你的氣味的。


    大人多次警示你,不可欺騙,不可背叛,你不知醒悟,被心中欲望蒙蔽雙眼,滿口謊言的偽信徒,隻會被真神放逐。你,好自為之。”


    原來如此。


    原來從被紋上犬的圖案,她的一生就已經被毀了。


    連物種都變了。


    沒有人權,不配為人,她一輩子都要東躲西藏。


    分辨身份的不是項圈,是氣味。她之前一直生活在混亂之城的外圍,根本沒有接觸到真正的上古貴族。


    有聖祿給的狼神玉符的保護,她才可以在秩序城內自由活動,安然無恙。


    現在,聖祿生氣了,她不要自己了。


    沒有了聖祿的庇護,她在上古國舉步維艱,隻要運氣不好,隨便遇上哪個上古貴族,她都會成為眾矢之的。


    李傳真此刻隻覺得天旋地轉,和整個世界站在對立麵,被神明拋棄的恐懼,讓她渾身顫抖。


    六道輪回,聖祿在此間就是神的化身。


    李傳真重回人間沒有幾年,今日瞬間被聖祿一下再次打入畜生道!


    “從今以後,你的命就是我的,若是你敢背叛我,我會讓你比今日更加痛苦......”


    “澤真,我要再次提醒你,不要試圖欺騙我,這是底線,明白嗎?”


    聖祿往日的話猶在耳邊回蕩......


    李傳真顫抖不已的蒼白手指,試探著觸向自己空無一物的脖頸處。


    那裏,明明什麽都沒有摸到,她卻害怕的縮回手。


    “她不是神,她是魔鬼,是她引誘我的,我沒錯,是聖祿,她蠱惑我......”


    明明已經摘下了身為犬的項圈,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早在見到聖祿的第一次,她就已經給自己套上了無形的枷鎖。


    一種難言的窒息感湧上身軀,


    這項圈,她此生都無望摘下。


    矛女蹲下身,歪頭看了看地上這個悲傷哭泣的犬人。她訝異道:“難道,你一直意識不到自己是犬嗎?犬怎麽會不知道自己是犬呢,怪哉,我真搞不懂......\"


    見李傳真始終沒有反應,矛女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她對犬人沒有興趣,不討厭,也不在意。


    左右不過是貴族的一些惡趣味的小玩意兒罷了。


    “這張臉,倒是不錯,混亂之城和王城應該有很多大人物會喜歡你這個小東西,不過,秩序之城是耶訶大人的領地,


    有她的準許,你可以安心在此生活。畢竟,秩序城是上古國最安全的所在。


    能取悅城主大人,也是你的價值,倒也不必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不是嗎?”


    有人不耐煩的催促道:“好了,不要再在一個低賤的犬人身上浪費時間了,我們先進入主題吧,關於城主之位的歸屬......”


    議事大殿中的眾人開始討論起其他要事。


    沒有主持會議的話事人,一個稍顯老態,頭發有些花白的女子主動擔當起第一個發言者,這裏她資格最老,


    她高聲道:“今年的城主競選即將開始,如今各部頭人正在趕往王城,耶訶雖然武力出眾,但今年不一定還能繼續當選,我們還是應當早做打算。”


    另一個身著鎧甲的中年女子忍不住吐槽道:“身為王室成員,不將傳承血脈放在第一位,我不看好她。耶訶都已經成年多久了?


    至今還如此任意妄為不肯娶夫,每到雨季隻能躲躲藏藏,搞得我們這些部將也跟著年年被人嘲笑,簡直豈有此理!”


    一名年輕男將領也不滿道:“說的是,耶訶雖然為人正派,又有實力,做頭領是沒得說。


    就是太固執了,一把年紀不娶正夫,整日和一群侍衛浪蕩廝混,像個什麽樣子?


    如今百花盛會在即,大家都在積極準備,她又不知躲到哪裏去了,真是不知上進......”


    一場議事莫名其妙變成了耶訶城主吐槽大會,矛女雖然是耶訶的忠實擁護者,但獨木難支,而且耶訶確實有些不像話,她也沒法說什麽......


    會議結束,沒有人傷害李傳真,他們隻是一個接一個的默默離開。


    熄燈,關門。


    空曠孤寂的議事殿內,隻剩下李傳真獨自一人。


    所有人的這種輕蔑,直接的無視,更加顯得李傳真這些日子的一切舉動都如同一個跳梁小醜。


    ”不,不要,不要走,別丟下我,我是人,我是人啊......\"


    人生來就是一種神奇的群居動物,在人群中呆久了,他們會喜歡享受孤獨,但當孤獨真正降臨。


    沒有人可以真正承受這份孤寂。


    過了不知多久,李傳真一人獨坐在黑暗裏。


    原本隻能輪流出現的人格,在極度的孤獨中,開始各自占據她的一半身體。


    左邊是李傳真,右邊是李澤安。


    她已經失去了赫舍裏的姓氏,一切又回歸本我。


    李傳真獨自一人坐在地上哈哈大笑,她自言自語道:


    “哈哈哈哈......”


    “你剛才聽到了嗎?簡直笑死,他們說我不是人,他們全當我是狗......”


    一個人格說完話,另一個人格李澤安接話道:“他們說的是你,不是我,你是什麽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是人。”


    李傳真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她半邊臉冷漠不屑,半邊臉又哭又笑,道:“澤安,你說是不是很可笑,這個世界是不是瘋了,他們怎麽可以這樣理所當然的把我當成狗的?


    我是穿越者,我有記憶的,我記得清清楚楚,我也是有爹生娘養的,我就是人!是人!是人!是人!他們以為能pua得了我嗎!”


    李澤安目光森冷,她四處尋找,終於重新撿起之前掉在地上的刀,


    她冷笑道:“李傳真,你真是沒用,就這樣任人欺負,人家都罵你是狗了,你還隻會坐在地上哭。


    你有個錘子用!


    他們跑的還真快,若是剛才我在場,誰敢把我當狗,我就當場送他去投胎。


    有什麽好怕的,這個全是神經病的鬼世界,我早就不想待了......”


    李傳真擦幹眼淚,她歪七扭八的,有些不太習慣的控製著半邊身體,和李澤安配合著艱難站了起來。


    李傳真恢複了冷靜,她笑著說道:“沒什麽好氣的,我們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上輩子上班打工當牛馬,那些老板不也沒把我們當人麽?這裏的世界看來也沒什麽兩樣兒。”


    李澤安將刀在胳膊的衣服上擦了擦,


    生氣道:“孬種,我怎麽會有你這麽懦弱的人格,唾麵自幹是嗎?你怎麽不去當聖人?


    跟我一起去把那些人殺個幹淨,出口惡氣不是美得很麽?”


    李傳真打開門,緩緩走了出去,她看著遠處的黑暗世界,冷冷道:“澤安,你還不明白嗎?


    這一切都是聖祿的陰謀,她在等我回去求她,她想讓我們變成她一個人的,真正的狗。”


    “她才是真正在訓狗的人。”


    李傳真同一張臉上,截然不同的兩副麵孔第一次達成了統一。


    她的表情變得詭異而和諧。


    心底的兩個不同的聲音此時異口同聲道:“這一次,誰再讓我當狗,我就讓他也當不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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