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勤穿街走巷挑挑賣貨,自然聽到了關於自家媳婦的風言風語。


    那些看戲的目光似針紮,將他的心刺得生疼,可想到初遇時,香芝梨花帶雨的模樣,他隻能硬生生壓下這些懷疑。


    更重要的是,香芝是他花十兩銀子才買回來,捧在手心的寶貝,他又如何忍心苛責?


    可人心就是如此古怪:


    越是不想去在意,偏偏心中就越是不斷想起。


    鬆勤的好奇終於在某次偶然歸家,恰好碰到鬆大東從自家家門出來時得到解答。


    關於流言真假實在無需再問。


    可飯桌上看著香芝的翦水秋瞳,鬆勤還是默默咽下了那些責備之語。


    讓他沒想到的是,不久之後香芝就有了身孕。


    鬆勤大約意識到什麽,咬牙說:“不管孩子是誰的,我都會視如己出!”


    彼時香芝很是感動,可在艱難產子後,淚眼朦朧的她聽著孩子嚶嚶哭啼,再看繈褓裏嬰兒藕粉膚色,白如玉的模樣,耳聽著門外連給穩婆紅包都討價還價的鬆勤,她忽的有些後悔。


    鬆勤再能吃苦肯幹活,也不過是個賣貨郎。


    懷孕時他嬌養著自己,買雞鴨魚肉早已把積蓄花的七七八八,現在有了孩子,他又從哪裏拿多餘的錢出來讓她坐月子,養孩子?


    沒有葷腥,憂思過多的她就沒有奶。


    沒有奶,孩子自然吃不飽,隻能夜夜嚎哭。


    某天看著哭得幾乎啞了嗓子,卻隻能喝米湯飽腹的孩子,香芝心一橫,有了計較。


    都說虎毒尚且不食子,就算是她這種人,為自己骨肉也是有一片拳拳之心。


    賣貨郎的孩子和村長孫子,兩相比較,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該選擇哪個。


    她總是要為孩子多做打算!


    於是,為了讓孩子過上金尊玉貴,不為柴米油鹽發愁的日子,她趁鬆勤外出賣貨時,悄悄叫過鬆大東來,把未滿月的孩子交給了他。


    等買了一條小鯽魚,一隻小撥浪鼓,興衝衝回來的鬆勤聽說孩子沒了時,麵色瞬間慘白,若不是扶住門框,怕是會暈倒在地。


    香芝哭得肝腸寸斷:“都怪我,是我睡得太死,竟沒注意到他被蒙住了頭……”


    鬆勤艱難的穩住心神,勸說道:“你,你也別太傷心,咱們還會有孩子的!我去給你熬魚湯……”


    香芝倚著被垛,擦著眼淚,聽著廚房裏鬆勤壓抑的哭聲,心中五味雜陳。


    她開心孩子不用跟自己過苦日子,可看到鬆勤如此難過,她不免有些愧疚。


    可她不知道的是,鬆大東也懷疑過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血脈。


    給娘看過之後,娘直抹眼淚。


    “什麽是不是,這跟你小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真是沒想到,我竟然還能有給你帶孩子的一天!”


    村長卻沒有自家媳婦如此開心。


    他憂心忡忡的敲敲煙袋鍋,咂巴著說:“去給那娼婦十兩銀子,也算是感謝她為咱家開枝散葉,但我有一句話。”


    村長渾濁的眼睛緊盯著自家不成器的兒子,咬牙道:“以後再也不許與那娼婦有任何聯係,要是被我知道,你就再也不必留在鬆四村!”


    鬆大東完全沒有把父親的威脅聽在耳朵裏,這十兩銀子他自然也沒有給香芝,反而美美的吃喝賭,很是逍遙了一段時間。


    香芝並不知曉這十兩銀子的事,可看到村長夫婦留下孩子,她狠狠鬆了口氣。


    她本以為鬆大東會信守“孩子隻要給我,我就死守秘密,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的承諾,可沒想到他竟然敢當著鬆勤的麵毫不顧忌,把最後的遮羞布狠狠扯下來。


    她不敢想,要是鬆大東再繼續犯渾,真的讓那個旁人知道村長孫子竟然有她這樣的母親,往後那孩子肯定會被人戳著脊梁骨嘲笑。


    為了孩子……


    香芝握緊拳頭。


    她,必須得把林傾引給鬆大東!


    下車之後,顧二苗竟湊在小攤上看玩具,林傾知道他對這些不感興趣,就知道他肯定是有話要說。


    “娘,那個女人果然在鬼鬼祟祟的跟著我們!”


    林傾不用回頭都知道他說的是誰,滿不在乎的攬過他肩膀,開導道:


    “沒事,她願意跟著就跟著了,我們又不是要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二苗你要記住,往後你越是身居高位,盯著你的人就會越多。


    “但你絕對不能害怕。常言道,聽見蝲蝲蛄叫還不種地了嘛?你隻要做好自己的事,問心無悔,管旁人說什麽!”


    顧二苗若有所思的點頭。


    “好的,娘,我記住了!”


    香芝跟在幾人身後,眼看著他們母子三人進了錢氏蜜餞鋪,暗道,“等會兒我直接進去一問,就知道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了!”


    林傾剛進店就被喜形於色的錢掌櫃迎進內室,賣完酸棗糕後又寒暄了幾句,氣氛忽的陷入詭異的沉默,視線對上時都露出尷尬笑容。


    林傾想的是賈府的事火燒眉毛,模擬策論也要打開局麵,她實在沒時間在蜜餞鋪多作耽擱,倒不如直接把酸棗糕的方子賣給錢掌櫃,她也好分出手去忙其他的事。


    錢掌櫃想的也正是該如何買方子,畢竟他不想自己的錢袋子一直捏在旁人手裏。


    林傾似乎看出了他的難處,清了清嗓子說:“錢掌櫃,不知你有沒有想過,與其每次從我這裏高價進了酸棗糕,哪怕再升價兩倍轉手賣,也是要賠進去部分本金,何不一勞永逸?”


    錢掌櫃聞言眉毛一挑,心髒也突突跳得飛快。


    他不敢想,林傾說的可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她竟然與自己如此有默契嗎?!


    “夫,夫人您是說……”


    林傾從袖子裏拿出張疊好的紙,道:“錢老板,這次我幹脆把酸棗糕配方交給你,可好?”


    錢掌櫃幾乎跳起來,嘴角的笑意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壓下。


    他實在沒想到,這位夫人竟能如此有見識,如此果決!


    若是放到旁人身上,隻怕還得多賺他幾次錢,或者坐地起價才是。


    “嘿嘿嘿,夫人您不是逗我玩,同我開玩笑呢吧?”


    林傾將方子放在桌上以示誠意。


    “您看我像開玩笑嗎?隻是不知道,錢掌櫃願意花多少錢?”


    錢掌櫃像是早就想過此事似的,毫不猶豫的伸出一個手掌。


    隻是肉肉的手掌明顯有些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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