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琴做了個噩夢,夢見年輕的自己抱著當年的女兒,一個繈褓中的嬰兒,正在欣賞寶寶軟糯的笑臉,忽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妖怪,從她手中奪走了嬰兒,她哭著衝上前去廝打,妖怪惡毒地一笑,把嬰兒照著懸崖下扔去。夢裏她大叫一聲,撲了過去,也從懸崖上摔了出去,她使勁伸手想要把孩子抱回來抱在自己懷裏,可是就是夠不著,拚了命也夠不著。


    她忽然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再也睡不著了。心忽騰忽騰地,特別不舒服,她想不是陳珊出了什麽狀況吧?又照著自己的腦袋敲了兩下,不敢胡想,陳珊現在已經是太好了,她自己應該是求仁得仁,不應該對命運再抱怨什麽了。


    對於陳珊來說,吳小琴希望終其一生陳珊都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父母是不負責任的中學生,這講出大天來,也是個黑曆史,是汙點,對於陳珊和父母來說都是汙點啊,幸虧她有這運氣和機緣能成為陳教授家的獨女。


    這樣的書香門第,江浙滬的獨生女兒家庭背景,陳珊自己冰雪聰明遺傳了她親生父親的好腦子,又長了一副和年輕時母親一樣的好皮囊,吳小琴啊吳小琴,你還能抱怨命運嗎?要感謝還來不及吧。


    看了看表,才淩晨四點不到。可是睡不著了。吳小琴還是有點兒擔心,民間都說血緣至親之間有著心靈感應的,今晚做的夢是在暗示或者是告訴自己什麽嗎?那天陳珊哭,馮敏說的,到了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麽。所以這幾天都惴惴不安。


    不行,白天一定找萍姐問問情況,看到底是怎麽了。反正也睡不著了,起來給倆孩子弄點好吃麻煩的早餐吧,吳小琴昨天買的蝦仁和扒皮魚都特別好,就是留著今早用的,放在冰箱上層的冷藏保鮮盒裏了。她默默起身,把手機上的五點四十的鈴聲按掉了,起來去廚房準備早餐。


    同一個夜晚,何澤銘夜裏也做了個奇怪的夢。他夢見自己帶著小冰去大海邊遊泳,李萱在沙灘上看著他們的東西,何澤銘和小冰一起在淺海邊遊泳,遊著遊著,何澤銘感覺離岸邊太遠了,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卷著他和小冰往深海中去。


    他努力掙脫著,拽住了小冰,努力從漩渦中掙脫出來,往岸邊遊去,忽然一個麵無表情的女孩子出現在他們麵前,小冰喊小姐姐,她默默看了看小冰,又仇恨地看了看他,一言不發,把手伸向了小冰,小冰正要伸手拉住這女孩的手,何澤銘不放心說,有爸爸,你把手給爸爸。


    女孩停下來深深地看了何澤銘一眼,說,你可真是個好爸爸。語氣裏都是諷刺和揶揄,何澤銘問你是誰?女孩忽然哈哈大笑,說我是誰,你可真是個好爸爸。都是一樣的爸爸,為什麽非要這麽做啊……何澤銘身體顫抖起來。


    啊的一聲,何澤銘驚醒了,他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汗把被子都濕了。這大冬天的被窩,濕淋淋的,何澤銘起來去衝了個澡,換了套睡衣,又把被子抱出去,換了個新的,床單被子,鑽進被窩裏,可是睡不著了。


    這是什麽夢啊,那個似乎充滿敵意,看不清五官的女孩子,她說都是一樣的爸爸,為什麽非要這麽做啊……這是他和吳小琴放棄送人的那個大女兒嗎?她現在到底在哪兒啊?怎麽忽然會出現在這個夜晚的夢中呢。


    幸虧李萱還在醫院陪床,不然怎麽解釋才好啊。何澤銘苦笑了一下。人生走到此刻,該怎麽評價自己的人生啊。外人眼裏的人生贏家,何澤銘自己心裏卻感覺荒腔走板,不說行屍走肉,也是靈魂呆滯的刻板人生。


    何澤銘覺得自己根本不配那種評價,精英、青年才俊、學術楷模,骨子裏他自認是卑劣的,所以他寡言少語,拚命做點什麽是不願意空閑下來腦子裏胡思亂想,人生走向已經有一個抹不去的汙點了,現階段隻是隱藏起來了,他常常想,這個雷不會哪天忽然炸開來,把自己和生活炸得一團糟吧。


    甚至有些時候,他在內心祈禱,說老天爺啊,別懲罰我的孩子吧,是我年輕時造了孽,這和我的孩子無關,她們都是無辜的,不要對她們任何一個有什麽不好的不公平的命運安排吧,小冰的命如果好好的,他情願自己英年早逝。


    很多次,他出神都是這麽想東想西來的。所謂的神遊太虛,對於他來說,不是一種享受的曆程。


    劉院長說今天白天會有個神秘嘉賓出現,對於小冰的康複治愈是個很大的機會,他一直在琢磨,神秘嘉賓是誰。


    他歎了口氣,看了看時間,快三點了,這麽早,再睡會兒吧,不然今天下午見劉院長他們,會不會太沒精神了。何澤銘晃了晃腦袋,似乎要把不合時宜的想法趕出去,睡覺睡覺,不然明天怎麽看手術方案。


    陳珊夢裏看見了一個小鄉村的學校,兩個稚嫩的學生伢子愁眉苦臉坐在一起,說怎麽辦啊,我們不能這麽結婚生孩子吧,我們倆自己都是孩子呢。忽然女生說那我也舍不得打掉它啊,我們生下來送人吧,這孩子,給個好人家,她不就改命了嘛!


    陳珊忽然喊著不要醒來,這才知道自己做夢了。也許夢裏的情形就是自己來到陳家的大背景吧。陳珊忽然不恨何澤銘了,換位思考一下,大概率就是這個樣子的,所以他再也快樂不起來了,感覺他身上有股子精氣神兒不知道遺失在哪裏,他整個人不管多麽喧鬧的場合下,都帶了股子“喪”的氣質。也許根子就在她身上。


    她被生下來送走的事件大概率喚醒了他內心深處的恐懼、自卑和責任感,他害怕,卻又不得不麵對,人隻要活在這個世上,就要麵對現實。小冰的生病,是不是何澤銘輝認為是自己的報應,所以他從來沒有怨天尤人,連一次抱怨命運不公都沒有。


    也許何澤銘的人生,就是悲劇人生,一切皆是兩個女兒在穿行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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