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太原城中,一輛打著鍾家旗號的馬車在城中四處亂竄。


    鍾洪坐在馬車內,每到一地,便掀起車簾四處打量一番,停留不到片刻,便令車夫趕往下一地。


    兜兜轉轉在太原城轉了一大圈,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對著鍾離道:“你可看出什麽名堂來?”


    鍾離隻當自己的爺爺突然有了興致想要逛一逛這太原城。


    此刻鍾洪發問,鍾離一臉懵,不就是坐著馬車轉了一下午嗎?有什麽名堂?


    但依舊掀起車簾看向外麵,看了一會後硬著頭皮道:“此時還沒到宵禁時刻,街上的行人似乎比往常少了許多,也沒有往日的熱鬧,就連巡邏的軍士也幾乎不可見,越是富裕的街道越是安靜。”


    鍾洪滿意的點點頭捋了捋自己的胡須道:“是啊!就連普通百姓都感覺到了不一般,躲在家中不出門。那群蠢貨居然還不自知,此番我鍾家置身事外,定可安然度過。”


    笑嗬嗬的對著車夫道:“回府。”


    當馬車漸漸靠近鍾府的時候,看著越來越近的鍾府,鍾洪不複先前的淡定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似想到了什麽嘴裏念道:“不對。”


    “爺爺,哪裏不對”。


    鍾洪思慮了會道:“爺爺老了,承平太久,已經沒了警惕,對那劉升而言,這城中大族要麽是朋友,要麽是敵人,我鍾家有沒有參與不重要,劉升之所以沒有動手隻欠缺一個理由,一個可以端了全城大族的理由。”


    見鍾離還有些不信,鍾洪補充道:“對劉升這種人而言,殺十人,和殺百人沒有區別。


    治罪需要證據,但殺人不需要,一個理由足以,我離開朝堂太久,居然忘了帝王心術。”


    “平衡,留下我鍾家獨霸太原嗎?這太原究竟是我鍾家的太原,還是劉升的太原?為絕往後平生的事端,劉升一定會直接屠了我們。”


    鍾離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有些驚慌道:“那可怎麽辦?”隨後道:“爺爺不若我們逃吧!”


    紅鍾洪怒道:“逃?往哪逃?逃得了你我爺孫二人,其餘的族人當如何?”


    你要知道在太原,我鍾家才是鍾家,離了太原我們就是寄人籬下的喪家之犬。”


    “那該怎麽辦?”鍾離直接下意識的問道。


    鍾洪卻不答,隻道:“我老了,往後的家主是你,你若不能承擔大任,我鍾家就算逃的過此次危難,往後也會沒落,既如此不如讓劉升一道屠了,也能落個好名聲,免得家眷受辱。”


    “爺爺。”


    鍾洪卻閉上眼睛不再言語,似乎真的放手了。


    鍾離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天氣雖不熱,但已急的滿頭大汗。


    見此鍾洪還是有些不忍心道:“想想你曾經翻過的史書。”


    有了鍾洪提點,鍾離想到什麽,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似乎在做什麽割舍,又顯得十分猶豫。


    鍾洪看著痛苦的鍾離道:“他們總是要死的,而我們能做的,就是讓他們的死亡變得更有意義。“


    “這塊土地千年以來,都是如此,你心軟就會被別人吃掉,任何時候那些心軟的,都是死的最快的,你以為他們若是迎了宋軍進城會不拿我鍾家去邀功?你不吃人,就會被別人吃。”


    鍾離大汗淋漓似乎在腦海中大戰了一場,累的虛脫,重重的深吸了口氣道:“爺爺我們去投靠劉升,從此榮辱與共,他若敗了,我便隨他一同退守關外。”


    鍾洪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道:“不是朋友就是敵人,做不成朋友又反抗不了,那就加入。”


    “但雞蛋亦不可放在一個籃子裏,此事過後我會讓你堂兄與你劃清界限,帶領部分族人去開封向官家表忠心,由此投名狀必得重用,如此我鍾家方能長久。”


    哪知鍾離冷冷道:“爺爺忠臣不事二主,有我在他們走不出太原。”目光中透露著些許狠厲。


    鍾洪愣了愣,目光流轉,不知在想什麽。


    他不知道先前鍾離猶豫時內心有過怎樣的掙紮,不過做了一個決定,但似乎像是換了個人。


    隨即麵帶喜色道:“好。”


    又對著車夫道:“去南城牆。”


    劉升的行蹤隻要不是刻意隱瞞,對這些大族而言並不是秘密。


    .....


    二人坐著馬車,剛到南城便發現大量的軍士,站在街頭巷尾,似乎在向著全城蔓延。


    鍾洪沒覺得有什麽,隻是淡淡道:“難道劉升要動手了不成?”


    隨即讓車夫加快速度。


    離南城牆還有些距離便被軍士攔了下來,“退回去,這裏不讓過”。


    鍾洪這才覺得事情,似乎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樣。


    隻見他慢慢下車,來到軍士麵前道:“你且去稟告,就說宋國前任戶部左侍郎,太子少師,現鍾家家主鍾洪求見大王,有要事稟告。”


    軍士被這一大串的名號給震的愣了一下,隨即道:“等著。”便匆匆往城牆上而去。


    而這時鍾洪一改平時的和藹,對著鍾離道:“爺爺最後再教你一次,何為奇貨可居?即使要賣,也要把自己賣個好價錢。上趕的不是買賣。”


    鍾離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


    而此時南城牆之上已是一片肅然,所有人圍著劉升,而劉升依舊在不停的念叨但不在流淚。


    “我拿著四貫錢去找了我們的千夫長,想著能照顧我與吳澤一番,沒想到千夫長滿意的打量著我,說我懂事,便提拔我為都頭,手底下管著五十來號人。


    我以為時來運轉,結果蔡攸讓我們北伐遼國,那是我從未聽聞過的地方,但蔡攸告訴我們隻要我們能....”


    在所有人急的團團轉時,兵士前來稟報。


    “鍾家家主,想要求見大王,說有要事稟告。”


    魯岩不耐煩的揮揮手道:“不見,他能有何要事?一個牆頭草,感覺風向不對,想拿那些個必死之人邀功罷了。”


    王廖卻阻止道:“那老家夥活的久,見多識廣,說不定見過大王如此症狀,請上來看看,若是說不出一二三來,他們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眾人將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試了一遍,皆無用,又覺得可能是中毒,但大夫卻說一切正常。


    一群人圍在一起歎息聲不斷,雖沒人明言餘飛的不是,但每一聲歎息都像是對他的責備。


    餘飛此時也很後悔,哪裏能想到,不過是說段往事,能變成這樣。


    此時聽到王廖說有可能,哪裏還顧得其他直言道:“速請,無論什麽法子,隻要有可能都要試一試,我姐還在朔州等大王回去呢!”餘飛直接擺明了自己的身份,在這裏他和劉升是最親的,也是最不想他出事的那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默認了餘飛的決定。


    而劉升還在絮叨:“我們出了雁門關,蔡攸告訴我們,腳下的土地就是遼國,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功勳,都是將來皇帝要封賞給我們的。”


    \"我和吳澤很興奮,我們可以擁有自己的土地,我在心中暗暗發誓,這次無論發生什麽,我都絕對不會賣了田地。”


    “我們一路向北,卻沒打過一仗,各城池看到我們便降了。我和吳澤覺得打仗就是如此,走個過場,我們已經開始幻想我們新家的模樣,田地裏要種些什麽。\"


    “這一切的美好幻想,直至雲州城下,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直鼓勵我們的蔡攸跑了,前方有人大喊將軍死了,隨後就徹底亂了,我看到提撥我的千夫長在亂軍中大叫著什麽,可惜沒人聽他的。”


    還不待我愣神的功夫,整個大地在不停的抖動,我腦海中一片空白,這是我從未有過的體驗,隻覺得害怕,有人大喊地龍翻身了趕緊趴下,也有人大呼遼國的騎兵殺過來,快跑。”


    我無法述說那是怎麽的震撼,馬蹄狂奔,揚起漫天塵土,猶如數條威力無匹的龍卷風,相互配合著衝擊著我們。


    所過之處,血流成河,浮屍遍地,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遼國騎兵對我們的屠殺,就好像小時候我在院子裏用手指頭去碾死螞蟻一般。


    不,比碾死螞蟻還要簡單,至少我會覺得累,會去尋找螞蟻,而遼國的騎兵不會,到處都是我們的人,即使他們閉上眼睛胡亂的劈砍,也會有人殞命。


    我看呆了,又想起官軍圍剿我們時的場景,似乎什麽都變了,似乎又什麽都沒改變過,我還是那樣的無力。


    我想起母親的那猙獰的麵孔,讓我快逃,而這次我卻鬼使神差的沒有逃,我握緊手中的戰刀衝了上去.....”


    而此時軍士帶著鍾洪和鍾離來到城牆之上。


    還不待鍾洪見禮,便被粗暴的拉到劉升麵前,魯岩直接道:“你看看我們大王是怎麽回事?如果看不出來,你也就不用回去了。”


    鍾洪大驚,這劉升是怎麽了?嘴裏一直在絮叨著什麽,似乎是一段往事。


    王廖把大概給鍾洪述說了一番,便退到一旁。


    鍾洪看了看四周凶神惡煞的眾人心道,“來的真不是個時候,他又不是大夫能看出什麽來?”


    在腦海中瘋狂的回想著他這些年的看過的書籍與見過的事,隨即有模有樣的圍著劉升轉了一圈後道:“大王這是被魔障迷了心智。大王的心中有心結,就是曾經那些痛苦的經曆。


    往日裏大王強行把這痛苦壓在心中,但人的承受總是有限的,一旦尋找到一個突破口便會如此,而今大王正是如此,這是好事,就此過後,大王便會擁有一顆赤子之心,這是多少得道高僧想求都求不到的機緣。”


    鍾洪說了一大堆,隻是安了眾人的心,無論真假,眾人都願信。


    而這時餘飛開口道:“先別管什麽機緣不機緣了,大王何時會醒?”


    鍾洪似乎早已想好對策道:“我有兩法,一就是等,等大王訴完心中的悲苦後,自然而然就會醒來。


    二是尋一修煉佛門獅子吼得道高僧,給大王當頭棒嗬,方可驚醒。”


    說完鍾洪退到一旁。


    眾人商議著鍾洪所說方法的可信度,王廖堅持等下去,最好不要動。


    而魯岩卻覺得時間不等人,有太多的事需要劉升拿主意,畢竟此時城外還有宋軍,他們的援軍隨時會到來。


    等下去太被動了,他們也等不起。


    這時餘飛表現出非同一般的鎮定。


    見魯岩和王廖爭執不休道:“不能等,此時大王身機旺盛,無論怎樣治療對身體的損傷都是最小的,最差也是大王不會醒,我們依舊可等下去,若試了所有方法大王依舊不醒。


    我們要退回雁門守著大王,一切當早做打算。”


    餘飛說完,王廖頗有深意的看了眼魯岩,二人對視,點點頭道:“善,可。”


    可至於找什麽得道高僧魯岩是不相信的,餘飛也是不信,隻有王廖半信半疑。


    經過商議後決定由鍾洪來喝醒劉升,畢竟這方法是他提出來的。


    且曾位居宋國高層,如今還有太子少師的頭銜,要說德行不一定行,但學問一定高。


    當鍾洪知眾人的商議結果後簡直傻了眼,他本就是瞎扯拖遝之意,哪有這個本事。


    這要喚不醒劉升或者嚇出個好歹來,他是怎麽也逃避不了責任的。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隻能無奈苦笑一聲走上前去。


    此時劉升還在訴說著過往。


    “當我再次恢複意識時,耳邊全是嘈雜聲,我趴在吳澤的背上,雖然我沒睜開眼,但我敢肯定這是吳澤,除了他沒人會在亂軍中尋我。


    我太熟悉了,這個一顛一顛的感覺,曾經吳澤也這樣背著逃脫官軍的圍捕。


    吳澤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麽,略帶哭腔一直在我耳邊重複說著福大命大....可惜逃了那麽多次命,這次真的不行了。


    我真的很想在抽他一頓,大男人哭什什麽哭。


    我想讓他放下我,快些去逃命,但是我已經虛弱到連睜開眼睛都很困難,口中還在不停的吐著血,這次我逃不了了,要死了。


    以前村裏的老人常說,人在快死的時候會迅速回顧自己的一生。


    騙人的,此時我隻想爹娘兄長還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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