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這是何意?”


    王郎君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通,表情有些發懵,眼底的驚訝全然不似偽裝:


    “咱家酒坊出了這麽大的事,若是不找出到底是哪路鬼神作怪,隻怕日後這‘神仙醉’的招牌都要被砸了去。”


    王老爺臉色一變,重重敲了敲手中拐杖,咳得愈發厲害:


    “你這糊塗種子,咳咳咳……莫不是整日讀書讀傻了不成?


    我素日行事磊落,平日也常常積善行德,總叫人買魚、狐狸、烏龜放生。


    平日也不曾克扣下人月錢,也從不似其他富戶般,打罵下人,若有婢女犯了錯,也沒動輒拖出去叫人打死的。


    便是官老爺,都要稱讚一句,咱們王家是遠近聞名,難得的良善之家,咳咳咳……


    況且,咳咳咳……咳咳,你娘每逢初一、十五,也都上廟敬香,還命人施粥發米的。


    都道是,積善之家,冥冥之中自有神佛庇佑,酒坊裏,又有灶王老爺鎮著,哪裏來的鬼怪,敢害咱們?”


    王老爺邊說邊咳,那動靜大的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的肺咳出來。


    王郎君見狀,連忙上前把人扶過來坐下,仔細輕拍其胸口,替王老爺順氣:


    “爹,您先坐下,莫要動氣,大夫都說您這病要靜養,酒坊裏的事,還是交由兒處理吧。”


    “咳咳,交由你處理?”


    王老爺恨鐵不成地瞧一眼兒子兒媳,恨恨搖頭:


    “若真放心把這酒坊交於你,咳咳,咳咳,隻怕我一手打下來的基業,都要叫你毀了個幹淨兒!”


    這話有些重,況且還是在南枝一個外人麵前。


    王郎君麵皮登時紅了一片,看自家老父的眼神裏,不自覺就帶了些埋怨:


    “爹,您當真是老糊塗了麽?!兒想著這酒坊裏鬧鬼,夥計日日無心做工,傳出去也不好聽,這才請了南大人上門……”


    王老爺輕哼一聲,沒搭理他,徑直轉頭看向南枝,笑嗬嗬道:


    “南大人,今日之事,實在是小兒年幼,經驗不足,旁人裝神弄鬼的小把戲,咳咳,就叫他慌了神……


    咳咳,今日也不瞞大人,酒坊鬧鬼,純粹是旁人有心要壞我王家名聲,故意而為之。


    若說有鬼,也隻是些許小人心裏,藏著點不可告人的小心思罷了。


    此事老夫已經報官,隻待官府給我王家一個公道。”


    “那這麽說,王家酒坊鬧鬼的傳聞,隻是一場烏龍?”


    南枝順著對方的話說下去,笑著道:


    “聽王老爺這麽說,想必您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想來,這背後搗鬼之人,定然是與王家有些齟齬的,不然也不會如此狠毒。


    對方扮鬼嚇人不說,竟然還敢在酒中做手腳,我瞧著,這分明是要毀了‘神仙釀’的招牌啊。”


    此話一出,屋內人視線都集中在王老爺身上。


    “經商不易,各家酒坊之間本就容易多生事端,尤其在咱們這種小地方。


    但這回的事,咳咳咳,說起來,還是我生的這個孽障惹下的禍根。”


    王老爺看一眼身旁的兒子兒媳,忍不住歎口氣,用力捶了捶桌子:


    “我這個兒子,自小如珠如寶的養著,我與夫人又給他從小定了一門親事,正是那曲家酒坊的小娘子。”


    說到這,王郎君不吭聲了,站在他身旁的馬春香不自覺黑了臉,偷偷用手去掐他的胳膊。


    前者心虛,被掐疼也不敢回嘴,隻回手握住後者的手,暗自使眼色。


    “原本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我這孽障好顏色,愛風流,常常留戀勾欄,一來二去,這些消息傳到那曲家娘子耳裏,不免對這孽障有所怨言。


    時日久了,曲家覺得這孽障不是良配,這才退了婚,兩家之間也生了嫌隙。”


    王老爺對夫妻兩個之間的眉眼官司不感興趣,隻當作看不見,指著二人對南枝道:


    “馬氏是我同夫人精挑細選,求了媒人挑來的好媳婦,她八字極好,旺夫旺子。


    又因著她從小跟在親家公身邊學做生意,當男孩養,性格也不似尋常女娘,爽利的很。


    都道‘好女百家求’,老夫憂心我這孽障,便急急定下這門親事,叫小兒迎了這馬氏進門。


    說來也是天定姻緣,這馬氏一入門,老夫這孽障就收了心,從前香的臭的斷了個幹淨不說,還操勞起家裏生意來。


    卻不想,這事叫曲家知道了,疑心我們前頭是做給他家看的,就是為了退婚……”


    “所以,曲家覺得是王家早就有退婚的打算,所以怨上你家,這才有了今日的扮鬼、在酒中做手腳之事?”


    王老爺苦笑一聲,不做回答,隻用帕子捂住口,用力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原想著,王、曲兩家,還有些昔日情分,這才把事情壓下去,好悄悄處理幹淨,也算是給彼此留些餘地。


    可不曾想,咳咳,這孽子竟然直接叫人去請了南大人上門……


    咳咳,老夫憂心南大人覺得,是我們王家有意戲耍,這才,咳咳,這才不得已親自前來解釋一番。”


    一旁王郎君似乎要說什麽,卻被王老爺瞪了回去。


    聽了王老爺的解釋,南枝心中困惑卻並未被解答。


    她雖然看不出王老爺生了什麽病。


    但看他眼袋烏青,舌苔發紅,咳嗽起來眼底眼白都泛著奇怪的灰色,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不對勁。


    ——城隍廟泥鬼跟她科普過,王老爺的麵相,是冤孽纏身的表現。


    而出現這種麵相的人,一般都活不長。


    這就奇怪了。


    一個口口聲聲,說自己行事光明磊落,平生積德行善的人,居然會冤孽纏身?


    再看這父子兩個。


    一個斬釘截鐵,說自家有鬼,要找人來捉,一個隻字不提酒坊鬧鬼,隻含含糊糊暗示,是曲家作怪。


    有貓膩。


    絕對有貓膩。


    但南枝沒揭穿,隻假做不知,喝完茶便要告辭。


    王老爺沒有留她,反而熱情地叫管事帶南枝在酒坊中轉上一轉,態度十分坦然。


    似乎確信南枝查不出什麽。


    “正好,我對釀酒之事也有些好奇,方才走馬觀花看過一遭,沒瞧個真切,不如就勞煩少夫人帶我轉上一遭?”


    南枝笑吟吟開口,後者用眼神征求公公意見,得到肯定答案後,才起身帶路:


    “南大人想逛園子?真是巧了,園中有一處牡丹亭,風景絕佳。


    園中牡丹俱是公公花了大價錢,托人從汴京買回來的良種,這時節,花開得正好哩,且隨小婦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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