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茜也沒有意識到哪兒不對勁,兩個人在床上越湊越近,手早就被牽住了,現在腰上也被搭上了一隻手臂,沉沉的。


    瑟茜扭了扭腰,不是很適應這個重量,但被大手桎梏住了。


    耳邊又是一聲低沉悅耳的“小姐”。


    她不動了,回了一聲:“嗯。”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又睡著了。等再醒過來的時候,窗外一片大亮。


    床鋪旁邊已經沒有人了,床被摸著是涼的,銀早就起了床,全都收拾好了,早餐也準備好了。


    瑟茜合了合眼,抬手又按了按太陽穴,逐漸後知後覺意識到其中的不對勁。


    於是銀收獲了來自小姐審視的目光。但他厚臉皮,裝的懵懂無辜,眯眼回了小姐一個羞怯的微笑。


    然後他又收到了小姐的一個怒瞪。


    “小姐,我們去逛街吧。”他討好笑著。


    瑟茜冷哼一聲,但也沒拒絕。


    不過出門前,她還是拉著銀去了浴室,兩個人塗塗抹抹變了個樣貌之後,才出了門。


    下樓時,剛好和店員碰了個麵,店員禮貌的和他們道了聲早:“先生、夫人早上好。”


    銀輕笑起來,回了句早上好。瑟茜睨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街道邊的小攤早就支了起來,瑟茜漫不經心的打量著攤位上的東西,覺得沒什麽吸引力,又無聊的移開了視線。


    街上的人不少,熙熙攘攘的,偶爾有一兩個經過的人走的匆忙,走過身邊時會擦到她胳膊。


    一兩次之後,瑟茜就被身邊人攬住半抱進了懷裏。


    “小...”銀低頭想要和她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剛冒出一個字就停住了。


    他這個時候腦子靈光的記起來了之前瑟茜說過的話,吞吐半天,瑟茜都沒聽見他的下文。


    她翻眼一看,這人白皙的麵頰粉紅羞赧,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看她的眼神也嬌羞纏綿起來,怪讓她肉麻的。


    瑟茜不適應他眼前這模樣,胳膊肘懟了懟他小腹,問他:“怎麽了?”


    他支支吾吾,吞了好幾下喉嚨,又舔了舔唇,才將含在嗓子裏那兩個字念了出來,輕輕的,被他讀的纏綿悱惻:“瑟茜...”


    他在叫她的名字。不是往常那般叫她“小姐”、“瑟茜小姐”。


    名字是另一種親昵。


    除了長輩、家人、幾個好友外,少有人直接這麽稱呼她的名字。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別人口中的瑟茜·羅德爾小姐。


    瑟茜怔怔的盯著他,思維卻發散開來。


    她在回憶中找了找,銀之前似乎從來沒有直接念過她的名字。哪怕最開始認識之處,他也是恭恭敬敬的尊稱她,叫她“大人”、“小姐”、“您”......


    銀見她遲遲沒有回應,低眉垂眼,怕她生氣,開口小聲解釋:“上次小姐說的...在外麵叫您瑟茜,不要叫小姐。”


    他眼尾更垂了,視線不敢去看她的臉色,但半抱著她的動作倒是沒放開:“現在人來人往,我護著您。”


    瑟茜想起來自己之前說的話了,抿著唇,隨他去。又見著他這低眉順眼的樣子,她拍拍他的胳膊,表示自己不介意。


    瑟茜:“噢。”


    銀:“瑟茜!”


    “嗯。”


    “瑟茜~”


    “額...”


    “嘿嘿瑟茜~”


    瑟茜:“...”


    瑟茜:“閉嘴。”


    銀:“q_q。”


    路邊的小攤子瑟茜一個看不上,一路尋尋覓覓,終於看見一家裝修的還不錯,看著就舒心漂亮的店鋪,走了進去。


    這是家服裝店,裏麵賣的全是成衣,當然比不上那些私人裁縫量身定製的衣服。


    瑟茜悄悄吐了口氣,她不能再挑三揀四了。皺了皺鼻子,她左看右看,終於找了兩件款式還不錯的裙子出來。


    “這裏,還有這兒都需要改一下尺寸,瑟茜。”


    還沒等她先開口,銀就先點了出來裙子上哪些不合她尺寸的地方。


    對於她的身量尺碼,他記得比她還清楚,衣服掃一眼就知道合不合適她。


    店長瞧了眼瑟茜的臉色,發現她沒否認後,揚著笑臉和旁邊的銀交談起來。


    “腰這裏需要收兩寸。”


    “裙擺長度裁掉兩指。”


    店長聽著要求,下意識對銀的態度更熱情了。畢竟難得碰上一個願意陪夫人逛街買衣服,還這麽體貼夫人的丈夫。


    店長一臉欣慰:“你們感情真好啊。”


    “能把愛人的尺寸都記住的男人不多了,”店長轉臉看著瑟茜,一副‘你懂的’的表情調侃著她,“好好珍惜喲,夫人。”


    瑟茜端起一個禮貌的微笑:“好的。”伸手在銀腰後,悄悄掐了一把,讓他別得瑟。


    不過聽見別人叫她夫人的時候,瑟茜心裏感到了幾分新奇和奇妙。


    她從來沒有被人冠過這種稱呼。瑟茜年少時,少女懷春也曾幻想過未來的愛人。


    可惜將自己心裏那些條條款款全部列出來之後,瑟茜隻覺得,這樣一個人這個世界上應該不會存在。


    於是那些情思也就淡了。


    瑟茜也不覺得自己會愛上誰,她最愛她自己。要是自己的心裏還是記掛著別人,瑟茜覺得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猝不及防被人叫了聲夫人,瑟茜下意識還真代入了這個角色幾秒,然後反應過來,覺得好笑。


    怎麽都覺得他們是夫妻呢?一男一女不能是兄妹?


    她審視了一番自己和銀之間的距離,也沒有很親昵啊?他們怎麽想的,把他們湊成一對。


    不過她自己也有錯。因為她也沒有在第一時間提出反駁,糊裏糊塗默認了。


    因為修改的需求提的很清楚,裁縫的動作也很快。改好之後的衣服,瑟茜也沒有去試穿,她相信銀。


    拎著衣服,他們繼續朝下一家去逛。


    走著走著,她聽見銀說:“小姐,我們買輛馬車吧。”


    瑟茜愣住:“?”


    銀笑了起來,他說:“別怕。”


    他說:“我都能解決好。”


    說這話時,哪怕是帶著柔和的笑,他也顯得有幾分強勢與自信。


    他說:“路上辛苦,還是馬車比較適合。”


    “怎麽這麽突然?”


    瑟茜沒懂他怎麽變得這麽大膽起來。


    她忍不住擰起眉,在他身上仔細觀察打量。


    瑟茜不蠢,大概猜到了點什麽。


    她皺起來的眉眼沒有鬆開,麵容嚴肅,整個人冷淡了起來。


    瑟茜垂眉,看了眼他的手,幾秒後,拉起他往回走。


    銀任由她拉住自己,不管她帶著自己去哪兒。


    他有些忐忑。


    他跟在小姐身後,見著小姐因為急步前走時蕩起來的裙擺,空中飄起來的頭發,以及他們正相握的手,卻覺得煩躁。


    怎麽突然就衝動了呢?他質問著自己。


    想起剛剛小姐眼神有意無意落在他的手上,空著的那隻手死死掐住了手心,淡淡的血痕從指甲上流下。


    他開始試圖去思考想象小姐接下來會是什麽反應。但發現自己大腦一片空白了,什麽都想象不出來。


    他猜不到小姐會怎麽做。哪怕過去日日夜夜都跟在小姐身邊,了解小姐的脾性,此刻也茫然無措。


    小姐會不會怕他...?覺得他卑劣惡心?會不會趕他走?


    銀曾以伴讀的身份伴隨小姐進入了最富盛名的聯邦公學。


    公學奉行精英紳士教育,希望學生品行道德高尚。


    接受了這樣教育的小姐,會怎麽樣看他這個同樣教育下卻做了惡行的人?


    但即使不安,銀也沒有想過要鬆開小姐的那隻手。腦子裏全是盤算著,這種形勢局麵下,他要如何纏上小姐,像是吸血的藤蔓死死纏住它的宿主不放。


    他知道小姐最為心軟了。


    瑟茜有些生氣。但生氣的點又不成立。


    氣喘籲籲快步拉著銀回了旅店房間,門被她撒氣似的一把關上,“砰”的一聲。


    瑟茜終於甩開他的手,但發現甩不掉,被他箍住了。


    她掰著他手指:“你放開我!”


    銀這一次沒聽她的話,抓著她的手隻是道歉:“抱歉,小姐。”


    他說:“我不想放。”


    瑟茜見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突然又泄了氣。


    和他對視,好一會兒,她扯了扯唇角:“你是不是殺了那些追過來的人,對嗎?”


    她想起來銀昨天換的新衣服,這才又想起更多的細節來,他回來時,發梢還帶著若有若無的水汽。


    明明離開她一會兒都擔心的不得了的人,怎麽有那個閑心和時間去買衣服換衣服?


    瑟茜盯著他,不讓他躲。甚至反手回握住他的手指,在他想沉默時,掐了他一下:“說話。”


    男人溫吞起來,下唇被他舔了又舔,還是半句話沒說,瑟茜又氣的抬腳踩了他一腳。


    她怎麽不知道他還有這麽悶葫蘆的時候!


    瑟茜深吸了口氣,想將那些煩悶糟糕的心情壓下去。銀很少違背她的意思,不聽她的話。這讓她也感到難受。


    可能,比起猜到他殺了人,見到他這悶油瓶、不聽話的樣子,總是順著她的人,突然不順著她了,還要更難受些。


    她又鬆開他的手,想甩開他。


    瑟茜吐氣:“算了...”垂眼不再看他,也不流露生氣的樣子。


    銀慌了,空著的那隻手也抬起來抓住她:“小姐...”


    小姐可以討厭他。漂亮的碧眸裏出現厭惡的情緒也可以接受。但小姐的眼睛裏不能沒有他。


    “我隻是...我隻是害怕,小姐...”


    他嗚咽著,聲音顫著,握著她的手也在抖動。瑟茜看出來他真的在害怕。


    “小姐我殺了他們...他們要來帶走小姐,我不能殺了他們嗎?”


    他抓的用力,瑟茜手腕有些刺痛。但她的注意力還是在他的話裏。


    “小姐我隻是害怕...”


    “你會討厭我嗎?我手上沾了血了。小姐肯定不喜歡的...”


    “可是,他們都是威脅...我隻是怕萬一呢?萬一我出了問題,沒有照看好小姐呢?”


    他在抖,在害怕的發抖。


    本來就白皙的臉蒼白了起來,眼裏也氤氳起來水霧。個子明明那麽高,高了他半個腦袋,結果現在幾乎跪在她麵前,她反而要低頭去看他的臉、表情了。


    他在恐懼,不是在懺悔殺了人,而是恐懼她討厭他,恐懼他所說的那個‘萬一’...


    他看著太可憐了。眼尾暈出了紅色,潮濕的淚水掉下來,從麵頰滑到下頜,墜落在地板上。


    瑟茜第一次見他哭,因為自己哭。她難得分出心思,想起了小時候的他。


    也是同樣的悶,話少。


    一個喜歡低著臉,低著頭,不敢看人的小可憐,似乎又和現在的他重合在了一起。


    在她麵前,他總是自卑的。但在別人麵前,他又努力將那怯生生模樣掩飾下去,想要做她的保護神。


    瑟茜無奈又別扭,語氣幹巴巴的:“哭什麽?”


    瑟茜先妥協服軟了。


    一開始確實很生氣。但是仔細想,他也沒有做錯什麽。


    他們和那些雇傭兵、追她的人、公爵府,早就站在對立麵了。


    但瑟茜還是有些難過。


    在公學的時候,瑟茜知道那些喜歡銀的小姑娘,說他光風霽月,溫潤舒朗。


    是因為她,現在他的手上沾了血。


    瑟茜抬手去擦他的臉,卻被淚水糊了一手。


    一邊擦,一邊又忍不住憤憤:“才知道原來你是個哭包?”一個男人怎麽哭這麽多水!


    瑟茜將他的臉捧起來,見不得他垂臉自怨自艾的樣子。


    “我什麽話都沒說呢,你就哭了。”


    瑟茜擦淚的時候她力氣沒控製好,大了些,把他麵頰擦紅了兩塊,她難得可以對人做出這樣的評價:“嬌氣。”


    她終於回應他後,銀不哭了。視線因為淚水有些模糊,濡濕的睫毛眨巴好幾次,才又重新看清楚小姐的臉。


    小姐臉上沒有出現討厭、惡心、厭惡的情緒,反而柔軟、溫和、耐心的和他講話。


    小姐果然人美心善!


    他故意抽噎幾聲,又聽見了小姐哄他的聲音!——“不哭了,我沒說你有錯。”


    銀偷偷笑了起來。幸好,他的小姐心軟又善良,才會繼續收留他,不會趕他走。


    瑟茜終於擦幹他的淚水,又將他臉上搭落下來的劉海往上撥,將他清俊的五官露了出來。


    “你不要瞞著我這些事情。”


    瑟茜點了點他的眼皮:“我不怕殺人縱火,你告訴我你的打算,說不定我還能在旁邊給你點火放哨。”


    她歎口氣:“隻是,我會擔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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