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大宅正堂上,陸義高居上座,低首沉思。


    一幹子侄輩坐於他下手,無人敢發聲驚動他。


    還有十餘孫輩子弟依次垂手站立,在這裏,這些年青人不但沒得座位,就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的,他們隻有聽訓、聽命的份。


    一個白胖、儒雅的中年人侍立於陸義身畔。此人名叫陸源,是陸義的長子,陸子珍的父親,也是陸家的主事人。陸義常年護衛在東平王身邊,可沒功夫管理家族中的瑣事。


    堂上寂靜異常,幾個年青小輩頂不住這種無形壓力,大口喘著粗氣,這幾人平日裏沒少幹欺男霸女、謀人家產的昧良心之事,此時最怕東窗事發。


    過了許久,陸義抬頭,銳利的目光在眾人麵上逐一滑過,大家一凜,無不把小心思收起,神色間愈發恭謹。


    陸義卻心中有數:他們此刻在他麵前表現得有多乖巧,在外麵時就有多囂張、霸道。


    他苦笑一聲,緩緩說道:“這一次,咱家認栽啦。”


    陸源臉上的肥肉一抖,驚詫地問道:“父親,王爺發話了?王爺他老人家竟然如此偏信那周小子?”


    陸義瞧了瞧自己的長子,歎息道:“這不是什麽偏信,周星辰有大功於青州,更重要的是他懷抱赤子之心,心中裝著王爺和青州百姓,這樣的一個少年,誰能奈何得了他?誰又敢動他?”


    陸源嘴角動了動,卻沒敢說話。


    陸義豈不知他那點小心思,罵道:“沒出息,整天都在琢磨些什麽玩意!你放心,王爺對為父的信任還是如前一般,隻是這件事上周星辰占理,是你那不成器的劣子做錯在先。”


    陸源眼珠子轉了轉,諫言道:“子珍有錯,這事咱家認了,咱家也不是不講理的。可周星辰擅自調動青州軍和王府親軍衛為他自個辦事,他膽子也太大了吧!他今日能調動一千青州軍,明日他就能調動一衛人馬,那後日呢?”


    陸義瞪了長子一眼,“這還用你來警醒,你當為父老糊塗了嗎?”


    “兒子不敢!”陸源趕緊認錯。


    “王爺都能容他,旁人能說什麽。”


    陸源露出難以置信之色:“這等事王爺都能容忍?他,他究竟是什麽來頭?”


    “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般齷齪!”陸義好笑又好氣地瞥了長子一眼,“這件事周星辰做的正大光明,他心底無私,自然就不怕猜忌。為父先前也覺不可思議,幸得玉環妹子警醒,為父才知道是咱們私心太重,想的太多了些。”


    “咱們的這位王爺,心胸比海闊比天高,著實了不起,青州百姓有福啊。”


    陸源心潮起伏:東平王竟然能默許周星辰私自調動青州軍和他的親軍衛,這其中的意思太值得琢磨了。


    陸義知道他又想多了,身為大家族的家主,看事情自然要麵麵俱到的,但有時難免過猶不及,“不是你想的那般。女兒關一戰,青州修士屍骸累累,他們的家眷遭受欺辱、家產被人謀奪,王爺瞧不過眼了,而周星辰為楊紅練的家眷出氣而大殺四方,此舉意在震懾宵小,恰恰暗合了王爺的心事,所以這次就算他做得再過分,王爺也隻會褒獎他,他不過是占了“順勢而為”這四個字罷了。”


    陸源恍然:“原來如此!我還以為......謝父親指點。”


    “嗯,咱家這回沒人幹這種亂七八糟的事吧?”


    “沒有沒有。”


    陸源矢口否認,目光卻在自己的幾個弟弟和一大票子侄輩身上掃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這些人是些什麽貨色他豈會不知,他心中其實也沒底。


    “哼,沒有就最好!”陸義嚴厲的目光掃視全場。


    恰在此時,陸延年急匆匆地進來,陸源皺眉道:“延年兄弟有什麽要事嗎?”


    這是陸氏最核心的族人聚會,陸延年擅自闖入,許多人看過去的眼光都很不善。


    陸延年是族中遠支,血脈已經淡薄到接近於無,奈何他本人爭氣,天賦卓絕,做事又穩重,很得陸義的賞識,是以也能在這等場合登堂入室。


    陸延年目不斜視,給陸義稟報道:“剛剛王府將祁大印父子等欺壓楊紅練家眷的惡行通告了全青州。”


    “瞧見了吧,瞧見了吧!”陸義教訓兒子道,“人家所做的,正是王爺想做卻不方便做的,什麽叫順勢而為?這便是!”


    陸源等人躬身受教。


    陸延年遲疑了一下,再次稟告:“城中已傳得沸沸揚揚,說老祖在王府裏時對周星辰讚不絕口,謂之:生子當如周星辰。”


    “啊這......”


    陸源以下的陸氏眾人無不張口結舌,周星辰剛扇了陸氏一記響亮的嘴巴,陸氏老祖就盛讚其人,這是公開認慫啊。


    “怎麽,都不服氣?”陸義掃視全場,說道:“我回來前,當著王爺和郡主的麵確是說了一句:恨此人沒生在我陸家。”


    陸源和他幾個兄弟無不麵有慚色:他們的老爹這是惱恨族中子弟不爭氣啊!


    反倒是一幫孫輩悄聲議論,顯然不服。


    陸義冷笑道:“我知道你們不服,老祖我還不服呢,我陸義金丹中期,青州前十的頂級高手,憑什麽被一個毫無根基的鄉野小子給壓倒?那周星辰年不過十六歲,修為不過煉氣十層,哦,不對,是十一層......”


    陸源壯著膽子打斷父親的話:“他十一層了?”


    陸義本來麵現不忿之色,說到此處,卻略顯頹喪,歎息道:“是啊,他十一層了,一年前他來青州城時,才煉氣七層,可這就跑到十一層去了......”


    陸源摸著下巴沉吟道:“小家夥於修為上倒是突飛猛進,多半是血魔劍給了他不少寶物,王府也定不曾虧待了他。”


    陸義一臉的嘲諷:“陸源!假如你回到少年時,出身粗鄙,無父無母亦無師傅,舉目無親,赤手空拳的跑來青州城,你能讓血魔劍贈你許多寶物嗎?你能讓王爺如此的寵信、縱容你嗎?”


    陸源一驚,跪在老父膝前,垂首答道:“兒子不能!”


    陸義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的一幹後輩:“你們能嗎?”


    堂前嘩啦啦跪倒一大片:


    “兒子(侄兒、孫兒)不能!”


    “都起來吧。”陸義感歎道:“你們自然是不能的,其實老祖我也不能。”


    “人家能做到的,咱們卻做不到,既然如此,為何還心有不服?總不能說人家是僥幸所致吧,要不然,你也僥幸一個給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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