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鵬請了病假,知青點又少了一個,有人懷疑路鵬請假是去走回城關係了。


    趙紫成知道路鵬是去掙錢,他嘴上不說,心裏著急,家裏的情況讓他恨不能也請假去砸石子,可一貫的好表現,有可能會毀於一旦,影響自己回城。


    趙紫成這麽想著,心情就有些鬱悶,他一天到晚都悶頭幹活,不怎麽說話。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啊?”


    有一次,趙紫成和陶玲玲值日做飯,陶玲玲問趙紫成。


    “沒有,沒什麽事。”


    趙紫成說道。


    “我看你不說話,以為你有什麽事……叔叔的病怎麽樣了?”


    “……不太好。”


    “……”


    陶玲玲抬起頭,一臉擔心地看著趙紫成,沒有說話。


    倆人沉了一會兒,陶玲玲又說道:“上次回去,和我媽去百貨大樓買東西,看見張玉鳳了,她在二樓賣毛巾。”


    “是嗎?”


    “嗯。”


    陶玲玲嗯了一聲。


    為了張玉鳳幫趙紫成淘換豬肚,坐車回淄城,陶玲玲後來故意不和張玉鳳趙紫成一起回去,即使碰上,也是一上車就遠遠地坐在車廂後麵。


    好長時間了,這還是陶玲玲第一次主動找趙紫成說話。


    “……回城的裏麵,有人送禮,看來這裏的領導吃這一套,要不行,你讓你家裏也想想辦法,早點回去。”


    趙紫成猶豫了一下說道。


    “我家裏能想什麽辦法,都是平頭老百姓。”


    陶玲玲黯然說道。


    “……那個,於鬼子沒再找你麻煩吧?”


    趙紫成岔開了話題。


    “誰?於鄉長?他找我什麽麻煩?”


    陶玲玲茫然道。


    趙紫成看著陶玲玲,猶豫了一下,說道:“有人說,看見於鄉長……對你不老實。”


    “沒有,哪有的事,誰說的?”


    陶玲玲說道。


    “……忘了,忘了是誰說的了。”


    趙紫成說道。


    趙紫成也糊塗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覺得這種事丟人,不好意思承認,還是壓根就沒有這件事,隻是有人想收拾於鄉長一頓。


    趙紫成記得,說這事的,是秦大誌。


    “我們這些人,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城。”


    陶玲玲站在知青點的灶台前,愣愣地看著窗戶外麵,小聲地說道,像是說給趙紫成,又像是自言自語。


    窗外盛夏的太陽已經西沉,有幹熱的風吹進來,吹在兩張年輕的臉龐上。


    “會,肯定會。”


    趙紫成安慰道。


    過了半個月,路鵬回知青點了。


    晚上,路鵬把趙紫成叫出去,遞給他一支煙。


    “我不會。”


    趙紫成說道。


    知青點的男生基本都學會了抽煙,隻有趙紫成不抽。


    “不會學啊,別弄得自己那麽個色,牡丹牌,五毛一盒呢!”


    路鵬說著,硬是給趙紫成點上,自己也點上一支。


    “你買這麽貴的煙幹什麽?五毛錢,來回路費差不多夠了。”


    趙紫成說道。


    “掙了六十多,不花點,心裏不得勁。”


    路鵬抽了一口煙說道。


    “……”


    趙紫成沒說話,他被路鵬說的六十多塊錢有些眼紅,六十多,能給父親買好幾針進口藥呢。


    “半個月六十多,要是幹一個月,就一百多,比那幾個回城的多好幾倍。”


    “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哪像個在家養病的。”


    趙紫成說道。


    半個月不見,路鵬的臉已經曬成黑紅的顏色,身上有一個白色的背心印子,其他的地方和臉一樣。


    路鵬的兩隻手,又黑又粗糙,掌心有些地方,已經磨出老繭。


    “像不像的我有假條,他們不能把我怎麽樣,等過一陣,我看看能不能再去搞個假條,掙錢,真踏馬的痛快,比這熬一天幾毛錢強多了。”


    路鵬說道。


    點著的煙在趙紫成的手裏慢慢的燃燒,趙紫成試著吸了一口,被嗆了一下。


    “抽這東西,有啥意思?”


    “這可是好煙,你不懂。”


    路鵬說道。


    不知道是不是醫院的假條不太好搞,路鵬沒有再請假,而是老老實實的和趙紫成一起,每周回去一次,去砸一天石子,然後再回知青點。


    “等我把錢攢夠了,就去買一輛永久牌自行車,我大姐夫答應幫我搞票。”


    在回知青點的車上,路鵬對趙紫成說道。


    “……”


    趙紫成沒說話。


    路鵬有兩個姐姐,都結婚了,家裏就他,雖然路鵬媽也沒有工作,但路鵬爸還在正常上著班,領著工資,家裏的負擔沒那麽重。


    要是父親不生病就好了。


    趙紫成有些羨慕路鵬,在心裏暗暗想。


    二十一歲的趙紫成,越來越覺得這個世界和他想象得不一樣,。


    一向落後的秦大誌,隻是因為有個當物資局局長的媽,就輕易的把本該屬於自己的回城名額搶走了。


    自己的家裏知道他積極上進,即使父親住院都不敢和他說,現在,就是因為自己太積極了,所以知青點不能沒有他,他就不能回城。


    生活在年輕的趙紫成麵前,慢慢的呈現出亂麻的狀態,他理不出頭緒,隻有靠慣性一天一天過下去。


    趙紫成每周回去砸石子,然後把掙來的錢交給母親。


    以往,鄭琴總擔心兒子在外麵手裏緊巴,每次兒子給錢,都會說你自己留點,現在鄭琴不說了,接過錢,還紅了眼圈。


    “你爸現在不好,醫生讓做準備。”


    “……嗯。”


    趙紫成答應一聲,眼淚盈滿眼眶。


    九月末的時候,第三批回城指標下來了。


    隻有兩個。


    接收單位是淄城麵粉廠。


    這次回城,是陶玲玲和一個男知青。


    還是沒有趙紫成。


    “我爸現在躺在醫院裏,醫生說沒多長時間了,這次無論如何我都要回去。”


    趙紫成站在於鄉長的辦公室裏說道,話沒說完,眼淚就下來了。


    “有話說話,大小夥子哭啥?”


    坐在旁邊的寧駿山看著勸道。


    “我不明白為什麽不讓我回城,表現好現在還不如表現不好的,我爸生病住院我都沒請過一天假,為什麽不讓我回城?”


    “沒請假的人多了,表現好的也不是隻有你一個,誰回城誰不回城,我們都有綜合的考慮,不是你說了算的。”


    於鄉長冷著臉說道。


    “文件上說,優先照顧家裏有困難的,我家裏的困難在這明擺著,為什麽不讓我回去……你們這是故意刁難!”


    一向穩重不失分寸的趙紫成,在又一次希望落空之後,終於繃不住了,衝口而出。


    “啪!”


    於鄉長猛的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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