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怎麽還沒有你呢?”


    趙紫成回到家,父親在東屋的床上睡著了,鄭琴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小聲問他。


    “……鄉長說,我走了,知青點沒人能頂得起來,讓我再等等。”


    趙紫成猶豫了一下說道。


    “那沒說啥時候能回來?”


    “沒說。”


    “……那就再等等,不急。”


    鄭琴說道。


    ……


    鄭琴坐在趙紫成的對麵,趙紫成忽然看見母親的頭發白了不少,原來沒怎麽注意,看見心裏不由得抖了一下。


    趙紫成聽母親說,現在父親打一種針,是進口的,單位不給報銷,一針就十幾塊錢。


    “這藥真是好東西,打上,眼看著你爸爸的臉色就好看,人也精神,就是太貴了。”


    “……貴就貴,隻要我爸好好的就行。”


    “你爸的意思,是不打了,就打那些能報銷的。”


    鄭琴小聲說道。


    “該打就打,錢我想辦法。”


    趙紫成說道。


    趙紫成在梨花鄉的工分不高,一天就三四毛錢,每次發下來,趙紫成隻留下路費,其他的都交給鄭琴。


    可在十幾塊錢一支的進口藥麵前,這點錢,杯水車薪。


    “你在農村,你能想什麽辦法?好好幹你的,家裏別惦記,你齊叔叔給找的這個鉸手套的活,一個月下來也能掙二十幾塊錢呢,頂算是多了一個人的工資。”


    鄭琴說的這個齊叔叔,是趙國富的戰友,他在一家皮革廠當車間主任,廠裏有照顧家屬的一些活,能拿到家裏來做,齊叔叔申請了一份,拿過來讓鄭琴做。


    這個活,是把整張的皮料,按照廠裏給的模版劃線剪裁,據說是一種勞保手套。


    加工勞保手套的皮料不是好皮料,大多是一些等外品,不光形狀不一,還有破損,要鋪在地上拿著模板比對,大塊的地方,剪手掌,零碎的地方,剪手指的部分。


    “你大妹回來就幹,曉芳也能幫上忙呢!”


    鄭琴笑著說道。


    ……


    趙紫成沒說話,他轉身走到西屋門口,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股皮革的味道撲麵而來。


    趙曉梅正拿著一把剪刀,站在桌子旁邊,對著鋪在桌上已經畫好線的皮料剪裁。


    這張桌子是家裏的吃飯桌,原來放在堂屋,現在搬到西屋來了。


    趙曉梅聽見門響,抬頭看見是趙紫成,沒說話,繼續低下頭剪。


    旁邊在一張方凳上拿著一個拇指的模板在零碎皮料上畫線的趙曉芳,看見哥哥進來,連忙起身跑到門口,把門關上了。


    “咱爸聞不了這個味道,說頭疼。”


    趙曉芳說完,繼續坐回去畫線。


    “你這是畫的什麽?”


    趙紫成問小妹。


    “大拇指。”


    趙曉芳拿著手裏的那個拇指模板,舉起來給趙紫成看,笑嘻嘻地說道。


    “好好畫。”


    趙紫成說道。


    “嗯。”


    趙曉芳答應了一聲。


    趙紫成走到桌子旁邊,看著趙曉梅拿著剪刀在皮料上蜿蜒前行,說了一句:


    “小心手。”


    “嗯。”


    趙曉梅嗯了一聲,沒抬頭,繼續幹著手裏的活。


    過了一會兒,趙紫成又問了一句:


    “稅務所的條件怎麽樣?還行嗎?”


    “行。”


    ……


    趙紫成又站了一會兒,從西屋出去了。


    趙紫成剛帶上門,趙曉梅就停下剪刀,直起身,長出了一口氣。


    “咋了?姐。”


    “沒咋。”


    趙曉梅說道。


    趙曉梅比趙紫成小兩歲,兩歲的年齡差,再加上父母對哥哥的偏愛,趙紫成就算是再優秀,也不能讓趙曉梅仰望,而是更多的生出一些怨氣。


    父親沒有生病之前,那些幹家務帶妹妹的積攢,也比不上現在的怨氣大。


    父親的病越來越嚴重,母親白天在醬菜廠幹臨時工,晚上回來鉸手套,自己和妹妹曉芳也知道幫忙,唯獨這個當大哥的,現在還在外麵瞎表現。


    剛才趙紫成在堂屋對母親說的話,趙曉梅都聽見了,什麽叫他回城了,知青點就沒人管了?他算是個幹啥的?地球離了他就不轉了?


    趙曉梅在心裏抱怨,可她不知道趙紫成比誰都著急,還在上小學的妹妹都能幫上家裏的忙,自己是家裏的長子,怎麽能不急?


    “你有沒有掙錢的門路?”


    回到知青點,趙紫成問路鵬。


    “有啊,鐵路上砸石子你去不去?我早就想去了。”


    路鵬一聽來了精神,立馬說道。


    這次回城兩男兩女,男生宿舍還剩下九個人,那空出來的三張床鋪,比荒了的莊稼地還要顯眼。


    宿舍裏像頭幾年那種集體大聯歡似的聊天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團體的出現,三三兩兩,小聲嘀咕。


    趙紫成和路鵬站在知青點的院子裏說話。


    “砸石子掙得多嗎?”


    趙紫成問道。


    “我聽人說,幹得快的,一天能掙三四塊呢!咱在這,幹一天,幾毛錢,沒法比。”


    “來回路費六毛錢,還剩兩塊多。”


    趙紫成盤算著說道。


    “咋樣?幹吧?”


    路鵬問道。


    “……你有認識的人?”


    “我大姐夫是鐵路上的,讓他找人說說。”


    “行,咱周六下午回去,幹一天,星期天晚上最後一班車回來。”


    趙紫成說道。


    砸石子的地方,在淄城火車站貨場旁邊的一個大院子裏,從外麵運來的大石頭堆放在那裏,砸石子的人一人一把錘子,把那些石塊敲成像核桃大小的石子。


    據說,這些敲成小塊的石子,就是鋪在火車道枕木下麵那些石頭。


    趙紫成和路鵬,是幹了五年莊稼活的青壯小夥子,又舍了力氣去幹,兩人砸一天石子,都能掙到四塊多。


    剛幹了兩回,路鵬的腦子就活了。


    “請病假吧,來回就幹一天,還搭上路費。”


    路鵬對趙紫成說道。


    “……”


    趙紫成麵色遲疑,沒有說話。


    “昂?咋樣,請上半個月病假,趕上大半年的工分了。”


    “請假不合適,讓別人知道……”


    趙紫成猶豫了一會兒說道。


    “知道咋了?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瞎積極啥?你積極半天,回城還不照樣沒你的份?人家那些回城的,一個月二三十的工資拿著,都是一樣來下鄉的,憑什麽讓他們回去!”


    “……反正我不想那麽幹。”


    趙紫成說道。


    一向積極上進的趙紫成,習慣讓他一時接受不了路鵬的建議,再說,這麽幹要是被發現,是要犯錯誤的。


    “你真是!那我不管你了,你可別去告發我啊!”


    路鵬說道。


    沒過多久,路鵬不知道怎麽搞來一張蓋著醫院章的病假條:


    肌肉拉傷,建議休息十五天。


    路鵬把假條給了趙紫成,讓他捎回知青點,囑咐趙紫成:


    “你就說我起不來床了。”


    趙紫成回到知青點,去找於鬼子給路鵬的病假條簽字。


    於鬼子那雙藏在單眼皮下麵的小眼睛,盯著病假條上麵的醫院章,足足看了兩分鍾。


    最後,於鬼子嘟囔了一句:


    “沒看見他幹啥活,咋會拉傷肌肉呢!”


    說完,於鬼子還抬起眼皮看了一下趙紫成,才拿筆在病假條上簽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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