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非快天明時才歸來,風塵仆仆的趕到承修宮,


    而承修宮,雖隱匿在天幕裏,卻依舊燈火通明,


    等在殿裏的皇帝,徹夜坐在案幾後,如雕塑般,等著那個消息。


    陳非剛踏進宮門,長朔就快步迎了上來,


    長朔壓低聲音,跟著陳非的步伐,一邊走一邊問,


    “陳統領,怎麽樣?那裏到底有沒有貞仁太後的遺骨?”


    陳非腳步頓了一瞬,眸色少見的暗了一瞬,


    他點了點頭,


    隨後,挺拔的身姿一陣風似的進了內殿。


    長朔呆立在原地,


    這個大內總管竟少見的紅了眼眶。


    誰人能想到,皇帝尋了這麽多年的太後遺骨,竟被先皇鎖在了自己的陵寢裏,


    倒真像被關在囚籠裏的鳥兒,連死了,都掙脫不了束縛。


    而自己心愛女子的父親,是間接殺死自己母親的黑手,


    這個死局,


    他們又要如何破。


    殿裏,


    蕭時冕聽完陳非的稟告,


    坐在太師椅上久久未語,他說不清此刻到底是何情緒。


    他隻知道,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恨意,隨著往事的揭開,


    而逐漸開始生根發芽。


    帝王一怒,伏屍百萬,


    那帝王之恨呢?


    陳非站在殿裏,渾身陰冷無比,他不用抬頭,也能感覺到皇帝的怒意。


    陳非突然猜測,


    陛下會不會下旨,開棺鞭屍,亦或,將那人的遺骨扔到荒郊野嶺,讓他死後不得安寧……


    到最後,陳非沒有等來皇帝對那人的報複,


    隻聽到,


    “將母親的遺骨抬出來,與父親安葬在一起。”


    “傳朕旨意,將鎮守皇陵的守衛,全部撤回。”


    陳非眸色一滯,立刻領命,一分鍾都不耽擱的又帶人策馬而去。


    天色逐漸透亮,東方拉起一線魚肚白,


    長朔端著龍袍走進寢殿,


    顫聲同蕭時冕道:“陛下,該上朝了……”


    ……


    一國首輔突然下獄待審,滿朝文武皆驚,如此軒然大波,內閣成員一個個都在打聽內情,可除了禦前的人,滿朝都不知道首輔到底犯了什麽罪。


    次輔陸遷更是諱莫如深,老滑頭一個,沒人能從他嘴裏打探出實情,


    況且,自從皇後被關禁閉,他被奪了兵符後,許多臣子見風使舵便與他保持了些微妙的距離。


    陸遷為官多年,早就習慣了這樣的事情。


    今日上朝時,朝堂上氣氛分明微妙了許多,有幾個文官在臨下朝時,


    當庭質問皇帝為何連緣由都沒有,突然把二品大員當朝首輔下獄,簡直是昭雲立國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甚至有人直指蕭時冕昏聵,寧帝昏庸無能,也沒做過如此荒唐之事。


    期間言辭犀利,


    令皇帝勃然大怒,當場甩袖而去。


    唯剩滿朝文武在朝堂上麵麵相覷。


    一直垂立在殿內一言不發的謝知遠,垂著的雙眸忽明忽暗,昨日謝老夫人將瘋癲的胞妹帶回謝府,緊接著宮裏就傳來了首輔下獄的旨意,他便隱隱約約猜測到了些。


    這事情,隻怕和他謝家脫不了幹係。


    下了朝,謝知遠沒理前來詢問的朝臣們,


    徑直奔向了承修宮,


    蕭時冕換了身墨色長袍,正在看折子,


    謝知遠直奔而來,衣角都扇起了一陣風。


    直到看見蕭時冕麵色上的平靜,他像見了鬼了一樣,臉上五顏六色交雜。


    蕭時冕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


    “怎麽?見著鬼了?”


    謝知遠直奔主題,


    “陛下,昨日是不是我母親向您說了什麽?”


    蕭時冕挑眉,陰著臉沉聲反問,


    “你覺得,你母親會和朕說些什麽?”


    謝知遠一噎,他隻知道當年父親是因為想救貞仁太後的計劃泄密被皇帝反咬一口,謝家才會淪落,


    若此事,與沈德林有關,那他在其中扮演的……隻能是那個泄密的人!


    是了!


    謝知遠一瞬間醍醐灌頂,隻有此事,才會讓皇帝如此憤怒,連個罪名都沒有,就直接打入刑部。


    謝知遠摸了摸鼻子,


    正聲解釋,


    “陛下,臣是知曉此事,但是家母從未告訴過我,沈首輔是參與者。”


    蕭時冕自然是信他的,隻不過此時情緒不佳,也懶得多和他廢話。


    謝知遠又湊過去問道,


    “陛下是怎麽打算的?當真要斬了沈德林?”


    蕭時冕眸光暗了幾分,聲線微涼,卻是少見的猶豫,


    “於理,朕當然應該為生母報仇,可於情……”


    謝知遠皺眉,替蕭時冕說了未說出口的話,


    “於情,他是貴妃的生身父親,這是無論如何都剪不斷的親緣。”


    蕭時冕眸光微滯,他何嚐不懂。


    隻是,他一想到母親被關在籠子裏,忍受蕭明的折磨,他就恨不得把那具骸骨拆成碎屑,


    可為了母親的清譽,他不得不忍著。


    謝知遠皺眉,琢磨了好一會兒,才問道,


    “陛下,若你真殺了沈德林,你和貴妃,以後要怎麽辦?”


    蕭時冕掀起眼皮,目光銳利的落在謝知遠身上,


    “以後?”


    他自問自答,“隻怕是沒有以後了。”


    謝知遠瞳孔皺縮,看向皇帝的眼神裏滿是不可置信,


    整個殿裏,死寂般的窒息,


    謝知遠攥緊指骨,麵前閃爍起阿離的容顏,


    他鮮少又誠摯的勸道,


    “陛下,您和貴妃一路走來實在不易,若為了前塵往事,落得個相互含恨,彼此折磨的結局,臣實在不忍。”


    “由己度人,臣隻能勸陛下,人若要有所得,就必會有所失。”


    蕭時冕垂下眼簾,眼底的情緒讓人看不清,


    唯有緊皺的濃眉,擰著隱忍和鋒芒。


    他自嘲的笑了笑,


    “阿遠,命運好像從來都沒有偏袒過我。”


    謝知遠有一瞬間的動容,這一刻,他覺得麵前的人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反而和他一樣,是受盡了情愛磋磨的凡夫俗子。


    ……


    傍晚,


    蕭時冕靠在承修宮的廊柱下,


    手裏拿著個酒瓶,一口接一口的悶下。


    深眸始終看著一個方向,


    長朔恭恭敬敬的站在一側,看著皇帝買醉,


    一句話都不敢勸慰。


    直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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