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時冕站在廊下,


    雙眸望著她,眼睛一瞬不瞬,漆黑的雙眉之下,眼底漸漸匯聚暗波,無聲翻湧。


    月光傾灑,照在女子身上,麵上的笑容更加絢爛。


    蕭時冕不自禁的喚道:“阿鳶!”


    沈時鳶抬頭看向聲音的來處,


    看見昏暗的廊下,蕭時冕穿著一身玄色常服,黑發全部束起,長身玉立眸如星河的望著她。


    沈時鳶臉上的笑意滯了滯,


    今日不是他與陸之鳳的大婚之日麽,怎麽又跑來這兒尋她了。


    沈時鳶看了看一側的花陰,花陰眸中也盡是驚訝。


    又有一些欣喜,陛下扔下陸皇後,來找自家娘娘,可見她在他心裏的地位。


    花陰朝蕭時冕福了個禮,識相的轉身回了房間。


    沈時鳶正要站起身,卻被蕭時冕伸手按住,


    繞到她背後輕輕推起了秋千。


    “從前也是這樣,你坐在上麵,我推著你。”


    “那時你母親剛剛過世,你整日窩在房裏不吃不喝,隻有偶爾出來蕩蕩這秋千。”


    沈時鳶垂眸,


    “嗯”了一聲。


    “這架秋千還是你修好重新掛上去的。”


    蕭時冕眸中情意深濃,


    “你不問問我怎麽來了?”


    “來都來了,問這些有什麽用。”


    蕭時冕嘴角掛著一絲笑意,停下手中的動作。


    秋千靜止後,蕭時冕牽起沈時鳶的手,


    看著的她的眼睛認真道:“阿鳶,我帶你去個地方!”


    不等沈時鳶回答,蕭時冕就拉著她一路出了沈府,


    上了門口的那架寬敞的馬車。


    *


    馬車一路急馳,


    再停下時,竟到了京城外的一處荒野之地。


    城外的積雪還未融化,點點星光灑落,打眼望去,一片白茫茫,極致的靜謐,讓人有種淒涼孤獨包圍的感覺。


    沈時鳶看了一圈,眼裏的疑惑愈加明顯,


    一旁的蕭時冕望著不遠處的一個長垣土坡,


    漆黑的眸子在星夜裏顯得格外幽深,


    沈時鳶突然覺得,


    他身上有股肅殺凋零之氣。


    “那是……?”


    沈時鳶問道。


    蕭時冕沉默了良久,


    抿著的薄唇終於開口:“那是我父親的埋骨之地。”


    “先太子?”


    蕭時冕微微點頭。


    沈時鳶一陣寒噤。


    乾安四十年冬,先太子蕭仁因巫蠱一案,被皇帝褫奪太子之位,


    而後蕭仁憤然謀反,帶著五千親兵,於太子府舉事攻入皇宮,


    與皇宮禁軍惡戰十五日而敗,親兵盡亡,蕭仁力竭,在城門前自刎。


    唯一的血脈被屬下藏匿到民間。


    這些往事,沈時鳶很早就知道,


    八歲時,蕭時冕被父親帶回沈府,她便開始陸陸續續知道了這些,


    父親雖然將他帶回沈府,他的日子也沒好過起來,


    對他的嚴厲,苛責,沈時鳶都看在眼裏,


    所以她憐憫蕭時冕的身世和經曆,即使他比她大了兩歲,在沈府裏,卻總是她護著他。


    那時的她天真的以為,蕭時冕是一頭受傷的小獸,隻要自己多加照看安撫,他會漸漸撫平傷痛過往。


    直到三年前,


    蕭時冕建議父親將她嫁給新帝蕭建寧,從而助他們獲得外戚之權時,


    她才知道,


    那頭小獸早就成了惡狼。


    沈時鳶望著眼前萬物凋零的荒地,


    淡然道:“這裏埋著你的父親和母親?”


    蕭時冕平靜的看了許久,


    “這裏沒有我的母妃,我甚至,都不知道母妃的屍骨在哪裏。”


    “這裏埋著的,一共有五千零一具屍首,到底哪一具是父親的,我也不知。”


    平靜的語氣,仿佛訴說著與他毫不相幹的事情。


    沈時鳶看了看他,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覺,


    她試探道:“亂臣賊子,自古以來不都是這樣的下場?”


    蕭時冕冷笑一聲:“他從來都不是亂臣賊子!”


    “父親仁愛寬和,禦下有道,做了十幾年儲君,地位穩固,怎會糊塗到用巫蠱之術去害他的父親!”


    沈時鳶脫口而出:“你是說有人陷害他?”


    “可為何,他又要起兵謀反?”


    蕭時冕的聲音愈加飄渺,他望著遠處,一瞬不瞬,


    “那是因為,我的母妃被他們圈禁在宮裏折磨,父親無法忍受母妃因為他而受此大難,才會奮起一搏。”


    “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到最後,那人拿著母親的頭顱,在城門上,扔給父親,父親摟著那顆睜著眼的頭顱,最終自刎而亡。”


    “而我,被他的部下送出皇宮,扔在乞丐窩裏,過了五年乞討為生的日子,苟活於世。”


    聽完蕭時冕的話,沈時鳶心口鈍鈍陣痛,臉色也白了起來,


    她又問:“可為何從前從未聽你說過?”


    蕭時冕轉過臉看著她,


    “我那時隻有五歲,對於周遭發生的一切,都不知曉,知曉了,也不會懂。”


    沈時鳶恍然大悟,“那是我父親將這些告訴你的?”


    蕭時冕輕笑著搖搖頭,


    沈德林怎會告訴他這些,他巴不得自己隻是個懵懂的亂臣賊子的血脈,好受他操控而已。


    看蕭時冕的神情,


    沈時鳶皺了皺眉,“難道不是父親?”


    蕭時冕點點頭,


    “沈德林認出了我,帶我回了沈府,隻同我說,我是亂臣賊子的血脈,若想重回皇室,就要一切都聽他的。”


    沈時鳶垂下眼簾,這確實像父親的行事作風。


    依稀記得,他剛來沈府時的小乞丐樣,即便洗涮幹淨了,也還是怯怯的。


    那時沈時鳶的母親剛過世沒多久,她心頭難過,看見這麽一個瘦巴的男孩兒,心裏起了惻隱之心。


    她曾對他說,以後她去哪兒他就跟去哪兒,省的被人欺負。


    就這麽一句,他入了心。


    沈時鳶有些冷,將大氅往緊攏了攏,


    又問道:“那你又是怎麽知道事情真相的?”


    蕭時冕淡淡道:“自然是知情人告訴了我。”


    “那到底是誰陷害先太子?”


    又是誰殺了他的母妃。


    蕭時冕轉過身,幽深的目光緊緊將她鎖住,


    “阿鳶,你那麽聰明,這難道很難推測麽?”


    沈時鳶看著他,一點一點墜入他的深眸中,


    一陣暈眩,


    何需推測,且看後來是誰登上皇位,是誰大權在握便可。


    “是……蕭建寧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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