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話,二人已經走到了關著楊標的牢房前。


    這裏也守著兩個白衣人,看見林清緒後立刻跪了下來:“見過主子。”


    從剛剛開始,林清緒的眼睛就隻看著那個一下一下,用額頭撞著牆麵的人的身上。


    衣衫襤褸,頭發蓬亂,滿身的髒汙。


    和記憶中那個偷偷陪著自己溜出府外買東西吃的人判若兩人。


    林清緒閉了下眼睛,揮手:”你們都先退下,我想和他單獨說一會兒話。”


    三個白衣人一頓,都擔憂地看著林清緒:“主子,若是這人傷害你可怎麽辦?”


    “不會的。”林清緒的手摸了摸牢門,“不是被關起來了嗎?”


    見林清緒神情堅定,三個人隻能退到另一個通道中。


    楊標麵朝著牆壁,對外界的聲音不聞不理,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楊將軍。”


    林清緒緩聲開口,喚著麵前人。


    可楊標依舊如同沒有聽見一樣,依舊一下一下地撞著牆麵,哼唱著不成調的歌謠。


    他唱戰場蕭瑟,唱將士熱血,仿佛隻要一直唱著這首歌,他就可以回到燕州戰場,繼續做他的楊將軍。


    林清緒坐在牢房前的椅子上,安靜地等他唱完。


    最後一句詞落下後,楊標奇怪地大笑了幾聲,開始拍著手高呼大捷、高呼勝利、說他要乘勝追擊,說他要將蕭國踏平,讓燕州百姓過上安穩日子。


    “魏國和蕭國議和了。”林清緒看著楊標的背影突然開口,“燕州已經四年沒有打過仗了。”


    “沒有大捷、不算勝利、蕭國也不會被你踏平。”


    冷冷清清的聲音落下,那個蜷縮在牆角的人突然僵住了,暗啞道:“議和?”


    “怎麽會議和呢?”


    他先是茫然輕聲地呢喃了幾句,然後突然暴起直接撞在他和林清緒之間的牢門上。


    “蕭國殺了我們這麽多人,怎麽能議和?怎麽能議和?”他怒睜著眼睛,沾著汙泥的手從兩柱間伸出,想要將林清緒抓住拖到他的眼前。


    但是楊標做不到,他什麽都做不到。


    “哪裏來的宵小在這裏胡說八道!!!有國公在,怎麽可能議和!”楊標嘶吼著,雙眼冒火,恨不得將林清緒生吞活剝。


    他的聲音已經啞到了極點,若不是認真聽,根本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林清緒視線落在楊標伸出的那隻瘦骨嶙峋的手,低聲道:“國公死了,四年前就死了。”


    他緩緩地看向楊標的臉:“楊將軍不記得了嗎?他和你一起上的戰場。”


    話音剛剛落下,楊標就渾身一顫,眼底的怒火頃刻間消失殆盡,變得迷茫,隨後又變得驚恐:“不會的,不會的……”


    他不斷地呢喃,顯然是又陷入了瘋癲。


    他抓著牢門,一遍又一遍地說著不可能、不會的、騙人……


    最後,楊標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看向林清緒,他還是想罵林清緒,但撞見林清緒的眼睛的時候又突然失了聲音。


    他的嘴唇哆嗦著,最後看著林清緒顫著聲音道:“國公,國公大人!”


    楊標手上的指甲已經斷得差不多了,他一麵撓著門想要出去,一邊將林清緒當成林慎之喊著。


    眼淚混著泥汙流下,楊標哭了。


    牢門堅固,楊標打不開,他就摳著地麵給林清緒磕頭。


    原本就因為撞牆而紅腫的額頭,現在更是湧出鮮血來。


    見到了“林慎之”,楊標既高興又恐懼。


    喜的是他重新見到了故友;


    怕的是楊標想起了,自己將那包粉末混進了林慎之的飯食中,親眼看見林慎之夫婦氣絕而亡。


    楊標分不清現實和虛幻,愧疚和懊悔已經將他淹沒。


    “求您原諒我,我不該給您下藥的,求求你原諒我。”


    青磚上已經被楊標的血染紅,觸目驚心。


    啪嗒!


    一聲脆響,牢門被林清緒打開。


    他快步走到楊標的身前,扯著楊標破敗的衣領怒吼道:“你為什麽給我父母下毒?為什麽?是誰讓你這麽做的?告訴我!”


    從見到楊標時就開始壓抑的怒火,在聽見他真的給父親下藥後徹底爆發。


    衣服帶著脖子,迫使楊標抬起頭和林清緒發紅的眼睛對視。


    淚水、鮮血、泥汙,將楊標的臉頰弄得一片狼藉。


    他被迫看著林清緒,依舊在呢喃著歉意,但卻給不出林清緒答案。


    楊標盯著林清緒的臉,盯著盯著突然笑了:“你不是國公爺,你是小清緒,你是小清緒對不對?”


    他兀自高興起來,剛剛那個狼狽痛哭的好像不是他一般。


    楊標看著林清緒的臉,伸手想像記憶中那樣捏捏林清緒的臉頰,但抬手時卻見自己的手汙濁不堪。


    他縮回手,將手在衣衫蹭了許久,可最後依舊沒有碰林清緒,隻說:“都長這麽大啦。”


    像是世間最尋常的長輩一般,楊標繼續說:“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時過境遷,當初抱著林清緒鮮衣怒馬、前程無量的將軍,此刻卻骨瘦如柴,如同爛泥一樣被林清緒拎在手裏。


    林清緒看著一臉癡傻的楊標,慢慢地鬆開。


    “我再問你一遍,是誰讓你下的毒,是誰讓你潛伏在我父親身邊?”


    楊標倒在地上疲憊地喘息著,聽見林清緒的話,又猛地坐起來。


    “小清緒,你快去勸勸你爹,不要再傻傻地相信那位了。”楊標小聲地和林清緒說著,“那位讓我監視你呢。”


    “那位……”林清緒的臉白了幾分,“是皇帝命令你下毒的?”


    楊標一臉茫然:“什麽下毒?小清緒你在說什麽?”


    他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回牆角:“不能和你說了,我得準備準備上戰場了,多一個人就能多殺一個蕭軍……”


    楊標又開始唱歌,這一次任憑林清緒說什麽他都不再有回應。


    林清緒看著楊標一下一下地往牆上撞,眼睛幹澀。


    他攥緊還在發抖的手,轉身出了牢房,又將白衣人喚了進來。


    三個人看見林清緒站在牢裏,都驚了一跳:“主子怎麽將牢門打開了?”


    林清緒步履沉重地往回走:“讓人治好他頭上的傷,看好他,不要讓他死了。”


    “是。”


    一個白衣人想送林清緒離開,卻被林清緒拒絕了:“不要跟著我,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


    從祠堂出來的時候,林清緒的眼睛紅得不像樣。


    最後抹了一把還濕潤著臉頰,林清緒慢慢地走回竹葉苑。


    皇帝對衛國公府的忌憚他是知道的,但他沒有想到楊標是皇帝安排在爹娘身邊的人。


    監視是皇帝做的,那下毒呢?


    不是皇帝的話,還會有誰?


    如果是皇帝的話,他該怎麽辦?


    林清緒有些迷茫,腳步也慢上許多。


    可再慢,路程也就那麽長,總會走到盡頭的。


    林清緒走進院子的時候,小橙“蹭”得一下從廊下站起來,嘴角還帶著口水:“嗯?世子沒有休息嗎?”


    “我睡不著出去逛逛……”


    剛一推開自己的房門,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林清緒突然極不舒服,剛剛在祠堂哭過的眼睛又開始酸澀起來。


    小橙瞪大了眼睛準備好好守夜的時候,卻看見一個人影迅速從眼前閃過。


    揉揉眼睛再看的時候,就能看見沈懷瑜的房門被迅速打開又關上。


    “什麽嘛。”小橙嘀咕,“兩個人都成親了還玩這種……”


    另一邊,林清緒靠著門板,因為剛剛的跑動而劇烈喘息。


    眼睛掃了一圈漆黑的房間,最後定格在那張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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