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陳為還是老李,此刻的眼裏都隻剩下了驚駭。


    老李盯著生機漸漸消失的陳為,一時間竟然失了神,心頭泛起莫名的恐懼,似乎有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小陳!”老李喊了出來,竟是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想要站起身子救下那個他帶進來的孩子。


    可是他做不到,無形的偉力壓在他的身上,竟是連站起身來都做不到。


    而陳為,則是感到前所未有的空洞。


    原來,被人捅穿心口是這樣的感覺。


    過往的一切突然在他眼前閃現,“走馬燈”第一次這麽形象地展現在陳為麵前,他第一次,開始回憶起自己的人生。


    孤零零地降生在醫院裏,然後在醫院待了一晚上,因為陳柏然正在準備將自己的新公司上市,而王曉,生下他之後就直接找來空間開始辦公。而他,成了當天唯一沒有哭鬧的新生兒。


    從有記憶開始,一年也見不到幾次他們,連說出“爸爸”和“媽媽”都是請來的保姆教的。


    從小學開始,自己不是在轉學就是在轉學的路上,總是跟著他們的工作調度四處奔走,待的最長時間也不過是一個學期。每次想要交個朋友,換來的隻有陌生的疏遠。


    每次考試總是中等偏下的成績,永遠得不到他們的回饋,不過是摔下一個“丟人現眼”的臉色就離開家。他再怎麽努力也跟不上永遠子啊變化的教學方式。


    高考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坐車去的考場,考完後又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出了考場,就連最後考上了個二本院校,也是自己一個人收拾行李坐上了去外省的飛機。


    後麵的事,陳為反而記不太清了,不過一年又一年的千篇一律,也沒什麽好記的。


    後來,他畢業了,工作了,進了刑警隊。


    工作量大,賺的錢少,自然比不上光獎學金就比他半年工資還多的好弟弟。


    再後來,他就一個人生活,學著做飯,學著租房,學著趕早市,買到便宜的小青菜,再慢慢地,學著八麵玲瓏,學著掌握人情世故,學著收斂住自己的情感,學著自己獨立、冷靜地處理遇到的一切問題。


    因為,他的背後永遠空無一人。


    再後來,他成了遠近聞名的專家,隻要是他遇到的死者,無論屍體損毀成什麽樣,他永遠可以找出至關重要的線索。


    無論案件有多離奇恐怖,永遠影響不到他,他總是以最冷靜的狀態去傾聽死者的最後一次聲音。


    就這樣,他一個人度過了春夏秋冬,度過了少年,青年,中年。


    可是,他還是孤身一人。


    無論他怎樣的圓滑,他永遠得不到真正的朋友,永遠,是孤身一人。


    哪怕是倒在解剖台上的時候,也依舊是孤身一人。


    哪怕,規章製度是,至少要兩個人。


    陳為的思緒突然又回到了當下,他的身子已經完全麻木,失去了除了冰冷之外的其他感受,甚至連生機的流逝都逐漸感受不到了。


    挺好,也算是,沒給別人添麻煩吧。


    “小陳!”


    尖銳的,幾近破音的粗獷聲音紮進了陳為的耳朵裏,陳為眼裏幾近熄滅的光芒突然又死灰複燃。


    原本已經渙散的瞳孔重新聚在了一起,最後的腎上腺素讓陳為的大腦重新運轉,試圖抓住最後的機會。


    可以肯定,言老師就是食堂這個“奇點事件”裏的【迷惘者】,剛才她不可能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卡在原地。


    但是,從已有的信息來看,喚醒言老師,大概率要從他的弟弟下手。


    可是從食堂後廚的情況來看,他弟弟應該是被某個人害了,最終餓死在冰櫃裏,而從言老師瘋狂給別人喂飯來看,她應該對弟弟餓死的這件事情非常在意才對,不然“喂飯”這件事不可能成為她近乎固定的“行為模式”。


    可是,從他“試試就逝世”來看,弟弟的“喊餓”並不能喚醒言老師內心的記憶。為什麽?


    謝安濟也沒告訴他這種情況該怎麽做,他也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碰上【怪談客】,隻能靠自己確定問題所在。


    陳為的腦神經在刹那的時間裏無數次地傳遞著信息,一個又一個猜想在神經遞質裏被提出,推演,否決。


    終於,他抓住了那迷霧中的唯一定點,找出了答案。


    陳為用盡最後的力氣,甚至把能動用的那點可憐的詭力也用上,右手伸進了口袋,取出了什麽東西,然後艱難地舉在言老師麵前。


    “姐姐,生日快樂~!”


    陳為的聲音有氣無力,可是,言老師聽見了。


    “小·····風·····”


    言老師原本已經爛成一塊的嘴巴竟然在這一刻開合,兩個無比模糊的字節從她口中吐露出來。


    而當她說出這兩個字的那一刻開始,周圍的時間仿佛徹底靜止。


    等陳為能夠再次正常思考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已經大變。


    他又回到那個小房間裏,隻不過,房間裏還有兩個人。


    陳為立刻意識到,這裏或許是言老師的回憶,而他,隻是一個意外闖入的見證者。


    一個肥碩的中年人壓在言老師身上,一邊撕扯著言老師的衣服,嘴裏還不停地漏出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


    言老師反抗,但是收效甚微。


    陳為看著那頭畜生趴在言老師身上,一次又一次地宣泄自己毫不節製的欲望,釋放出壓抑了不知道多久的惡念。


    言老師的眼裏,光彩一點點地褪去,最後隻剩下不知道有著什麽意味的麻木。


    陳為知道他們看不到自己,所以直接移步床底,看見了一個瘦小的身影,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用力到臉已經被勒出血痕而不自知,生怕自己發出聲音被人察覺。而另一隻手則是按在牆上,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原本厚厚的石灰已經被他摳下來大半露出了黑灰的磚塊,上麵還染上了斑駁的血跡。


    場景忽然又是一陣變換,床上隻剩下了言老師一個人。


    言老師一個人麻木地坐在床上,宛如行屍走肉,又過了一會,像是想起了自己要幹什麽,掙紮著下床,結果發現自己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再次跌倒在床上。


    而床底下的言成風不知道什麽時候溜了出去,但是一堆白色藥瓶裏,多出來了一個藍色的小紙團。


    而言老師又掙紮了一會兒,總算是將身子撐了起來,靠近桌子,準備吃藥。


    可是快要碰到藥瓶的時候,言老師身子突然不穩,倒了下去,手臂垂落到桌子上,掃倒了一大片藥瓶,而那個藍色小紙團,也漏了出來。


    言老師再次勉強移動身體,將紙團撿了起來,顫顫巍巍地打開了紙團。


    下一刻,陳為眼前的畫麵突然變成了無數的波紋蕩漾開去,言老師的身影消失在了陳為的視野裏,隻知道在陳為失去意識前,看到言老師似乎在無聲地哭泣。


    “小陳!小陳!”


    一陣急促的喊聲再次把陳為喊醒,陳為暈暈乎乎地睜開眼,發現一張臉幾乎要和自己貼在一起,不由得微微一驚。


    老李看見陳為醒了過來,猛地一抬頭,結果和謝安濟的頭撞在了一起,害得兩個人都痛苦地抱頭。


    “李叔,隊長,你們這是·····”陳為還是有一些沒搞清楚狀況。


    “呃,我們也不知道,你說了一句什麽話後,整個食堂突然就冒起了白光,然後我就直接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就和隊長一塊躺在一樓了。”


    陳為趕忙起身打量一圈,發現他們果然是在一樓,燈光全部亮了起來,而食堂的空間竟然恢複了正常大小,完全沒有他們實際上估計的大。


    陳為又望向了本該是二樓入口的地方,此刻確實剩下了光禿禿的牆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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