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辭安以為沈長樂會嫌棄他。


    無論走到哪兒,都是活在底層的人……


    低著腦袋看著茶杯裏漂泊的茶沫,喉結滾動。


    每沉默多一刻,他的自卑和忐忑就重上一分。


    壓得他,抬不起頭。


    卻不想……


    突然間,她抱了上來!


    環著他的脖子,撫摸他背後的長發,聲音哽咽。


    “辭安……你受苦了。”


    她說……


    你受苦了……


    江辭安的瞳孔在顫動。


    張開的手臂懸在空中。


    捏著茶盞的手指,緊了又鬆,直至指尖泛白……


    用了許久,他才真的接受這個事實——


    她不嫌棄他,她還……心疼他。


    心尖一陣抽痛,隨之暖意湧動,將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緊緊包裹。


    這就是,家人嗎?


    會無條件,不記對錯的偏袒和包容……


    不在乎他身上的髒汙泥濘,隻心疼他的苦痛掙紮。


    會不顧一切地緊緊擁抱他……


    這是他從未擁有過的偏愛!


    是他的長樂給他的,隻有長樂能給他的偏愛……


    他放下茶杯。


    緩緩抬起手,輕輕拍她單薄的脊背,安撫著:


    “都過去了。”


    沈長樂搖搖頭,她是真的心疼他。


    “要是能早點遇見你就好了。”


    她貼著他的側臉,滿心遺憾。


    她多想與他共同麵對曾經的苦難啊……


    想早一點將他從泥潭之中解救出來。


    江辭安卻低笑一聲。


    托著她的背,親吻她的側臉。


    “我已經很知足了。”


    若前半生的苦難,是與她相遇的必經之路……


    他心甘情願。


    非如此,他承受不起。


    也怕自己不夠珍惜,辜負了她的滿腔愛意……


    “傻瓜……”


    沈長樂靠在他肩上,像個柔順又粘人的小貓。


    輕輕蹭著他的臉。


    “那,你是幾歲來的齊國?”


    “嗯……十三歲離開安國,在嶽國飄泊了兩年,後才流落到了齊國。”


    “流落?你不是自己想來的?”


    沈長樂小刷子一樣的眼睫,輕輕刮著他的肌膚。


    讓他整個人都癢癢的。


    他支起腿,撐著她的身體,讓她有所倚靠。


    嘴角帶著淺笑,輕飄飄地說著酸澀的往事。


    “嗯,那時齊嶽交戰,嶽國敗北,簽署條約賠款白銀五十萬兩。


    我就是在運送賠償款時遭劫,流落到了威虎山。”


    啊?


    沈長樂眨了眨眼睛,更加困惑了。


    且不問他是怎麽變成嶽國和平使的,單說那次大戰!


    齊嶽交戰那一年,她雖然隻有十歲。


    但是那一戰中陸老將軍戰亡,陸明朝第一次上陣,所以她記得格外清楚——


    齊國大勝,陸明朝卻孤身一人扶棺歸京。


    皇兄震怒。


    揚言,若不叫嶽國賠到割地讓城,絕不善罷甘休!


    故而提出了賠款一百萬兩的停戰條件。


    嶽國三次來使請求,最後才商定……


    嶽國割讓城池十二座,並賠償齊國白銀五十萬兩。


    而且,她清晰記得……


    齊國大軍是在嶽國兌現了所有條款後,才退回齊國邊界的!


    “我記得,那批銀子如期運到京城了呀!怎麽會遭劫了呢?”


    江辭安低眸笑笑。


    眼底隱約浮現嘲諷之意。


    “嶽國主將與我有仇,又不願將銀兩奉上,便派我運送賠償款,卻隻給我五十人。”


    沈長樂很快就反應過來:


    “這樣……若銀兩在齊國境內失事,便與嶽國無關,又能叫齊國難堪,也能……”


    她抬眸看向江辭安。


    江辭安點了點頭,不屑輕笑。


    “嗯,也能除掉我。”


    “好歹毒的心思!”


    難怪能陰死陸老將軍。


    “可既然你都遭劫了,那賠償款是怎麽送到的呢?”


    江辭安輕歎了一聲,歪了歪腦袋。


    “我不想拿戰爭開玩笑,便兵分兩路:


    我帶三十人運送石頭走官道;剩下二十人隱匿蹤跡,扮作商販走水路。”


    “所以,你被劫掠了,銀子卻安然抵達了京城?”


    “嗯,從齊國邊境到齊國都城,我記得……一路上遭遇了十幾次截殺。


    走到威虎山時,我的人也從開始的三十人,隻剩下了十餘人。


    為了掩護他們逃走,也為了從嶽國監視下脫身,我佯裝被俘,留在了威虎山。”


    難怪……


    難怪他武藝高強,又會用兵,卻隻甘心為匪。


    “可是,你沒想過回安國嗎?”


    聽到沈長樂這般問他,他笑著托起她戴著玉鐲的手,輕輕揉捏。


    “沒想過,從監牢裏逃出來時,我就發過誓,此生再不回安國。”


    監牢……


    “可是你那時候才十三歲,到底是因為什麽入獄的呢?”


    江辭安輕笑。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時的我在一家鏢局習武打雜,那家鏢局小姐大我兩歲,整日纏著我。


    我厭惡至極說了幾句難聽話,她就設計把我送進了監牢……”


    “這麽壞!”


    沈長樂驚詫地直起上半身。


    大眼睛眨了眨,又眯起來靠上他的胸膛。


    饒有深意地笑笑,醋意盎然。


    “所以,你十三歲的時候,就是個被人追捧的小郎君了?”


    “哼,又在胡說。”


    江辭安輕笑佯嗔。


    借力後仰,躺在了床上。


    被沈長樂騎坐在腰上,壓著胸膛逼問。


    “那你說說,在我之前,你還接觸過哪些女子?從實招來,不然……重刑伺候!”


    “哪有什麽女子……”


    他說著,眼神卻故意凝滯一瞬,看上去好像想起了什麽。


    沈長樂果然如願上鉤。


    她伸出細膩白皙的小手,穿過他粗糙的大掌。


    十指相扣,將他的兩隻手按過頭頂。


    長發散落,形成柔軟的牢籠。


    將他禁錮在方寸之內。


    芬香撲鼻,她小意地蹭著他的鼻尖。


    “你都猶豫了,肯定有!再不說,我可要動刑了!”


    “嗬……”


    江辭安低笑,他喜歡看她吃醋的模樣。


    目光在她小巧的鼻尖和唇珠之間流連。


    想親,卻又不敢亂動,生怕傷到她柔軟的胳膊。


    便隻能任她壓著。


    近距離地看著她精雕細琢的五官。


    他的笑愈加深刻。


    眼神裏也沾染了欲望,心跳加快,全身都變得火熱。


    喉結滾動,身體硬如鋼鐵。


    氣血直衝頭頂。


    他突然變得躁動又叛逆,想知道她的“刑罰”是什麽!


    忍不住出言挑釁:


    “弄死我吧,長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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