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繡練了半個多月的字,寫的字總有三分像王博的字跡了。


    王博終於不再每日逼著她練字,這幾天來,王博為了監督她練字把外邊的事情都推開了,連臨州城主設宴相邀他也推病回絕,這種情況對他來說可是從來沒有的。


    別說玉珥和明璫二人都覺得奇怪,連外邊那些護衛幕僚們也都迷茫了。


    郎君怎麽會為了個小女娘變成這樣子?這若是被郎主和夫人還有族長他們知道了,說不定一怒之下就杖斃了這小庶女呢。


    這日乃是七月初七,按照當地的風俗,女孩子家在這一日都要乞巧。


    一大早天就陰沉沉的。賀繡卻沒什麽心思過乞巧節,她在屋子裏練了半個時辰的字便沒了耐心,把毛筆一丟起身吩咐百靈:“把我的馬鞭拿來。”


    百靈嚇了一跳,忙上前低聲勸道:“姑娘!現在是在王九郎的府上,你怎麽還要馬鞭啊。”


    “那又怎麽樣?九郎知道了我是個粗野之人,不喜歡的話就把我攆出去好了,我正好回彭城去,和酆兒在一起。”賀繡忽然覺得這又是個好主意,如果王博因為自己這樣而放棄了自己,或許也是一個好辦法。


    “姑娘……”百靈很是無奈,又勸道:“這大熱的天你練什麽鞭啊,再練出一身的汗,也不利於傷口的恢複啊。”


    賀繡推開百靈自己去把那根陳公留下的長鞭從箱子裏拿了出來,輕笑道:“我身上的傷都好了,結的痂也落了。不怕出汗了,你看看我整天悶在這屋子裏,身上都長毛了,還是出一身透汗的好。”


    “姑娘……”


    “不要多說了。”賀繡拿著鞭子出了屋子的後門,尋了一塊湖石做目標,便奮力的練起來。


    後廊上當值的婢女見了,個個兒都目瞪口呆。百靈忙擺擺手讓她們都退下去了。


    明璫從外邊回來,看見院子裏的婢女都躲在前麵的廊簷下竊竊私語,便冷聲喝問:“你們怎麽回事?不在裏麵服侍主子,站在這裏做什麽?”


    “明璫姐姐。”一個小婢女走上前來拉著明璫的說低聲說道:“女公子她拿了一條長鞭在後麵練鞭呢,你說女公子她……難道還要當個女將軍不成?九郎君若是知道了,肯定會怪罪我們的吧?”


    明璫也是一愣,心想士族女公子皆以柔弱病態為美,當然,她們也有些人喜歡騎馬,也有人喜歡打馬球的,但那也隻是遊玩嬉戲而已,像練武這樣的事情,倒是聞所未聞。


    不過明璫倒是有些見識的,略一沉思便冷聲說道:“主人的事情也輪得到我們這些奴婢多言多語?你們都要恪守本分,不要再多嘴多舌了。”


    “啊,是,姐姐。”小婢女忙答應著退開來。


    明璫則快步入室,然後出後門去尋找賀繡。果然看見賀繡在那裏練鞭,明璫卻又忽然笑了——


    正是這樣天真爛漫無拘無束的女公子才正是九郎君所喜歡的呀!各士族公卿之家的女公子那麽多,連司馬氏的公主郡主也都對九郎君傾心愛慕,可九郎君偏偏看都不看她們一眼,這是為什麽呢?


    若說救命之恩,在這個‘禮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的年代,對賀繡這樣的庶女,郎君根本無需如此相待,給她莊子給她良田,給她金銀珠寶,甚至給賀家的人一些實惠便足夠了。


    明璫微笑著搖了搖頭,心中越發的明白,自家那個清傲孤傲天上謫仙王九郎之所以對這個庶女如此相待,追根究底還是因為她的這份真性情吧。


    百靈見明璫站在後廊上笑,心裏便有些忐忑,忙湊過來低聲問道:“姐姐笑什麽呢?”


    “百靈,你看我們姑娘練鞭的身段真是好看。”


    “是啊,姑娘從小就喜歡騎馬射箭,還跟兒郎們比鞭子。姑娘十歲那年,跟義興郡的幾個女公子和郎君比騎射,把他們都比下去了呢。”


    “是嗎?”明璫驚訝的笑道:“姑娘真是了不起。”


    百靈高興的點點頭,又歎了口氣,說道:“哎,不過若是我娘在這裏,她肯定又要嘮叨姑娘了,還會罵我不好生勸著姑娘。再說,九郎君指定不喜歡姑娘這樣吧?”


    明璫笑道:“郎君的心思,我們做奴婢的哪能隨意猜測?”


    “啊?”百靈越發的不安,呆呆的看著明璫不知說什麽好。


    “不過呢,郎君喜歡姑娘這是我們都看得見的哦?我想九郎君不是那種朝三暮四的人,他喜歡姑娘,就是喜歡姑娘的全部,斷然不會因為姑娘喜歡舞鞭便不再喜歡姑娘了,你說是吧?”


    “那倒是。”百靈笑嘻嘻的說道:“我家姑娘是個難得的,隻是——哎!”說到後來,百靈又忍不住一歎。


    明璫自然知道百靈歎息所為何事,便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低聲說道:“你也是瞎操心,無緣無故的歎什麽氣?看郎君這樣子,還會薄待了姑娘麽?”


    百靈也笑道:“是啊是啊,姐姐這話沒錯。”


    二人正說著,便有婢女從前麵匆匆而來,回道:“二位姐姐,前麵有人來報,說阿繡女公子的嬸娘和堂姐齊來探望,正在前廳等候,奴婢特來請女公子示下。”


    “嬸娘和堂姐?”明璫驚訝的說道:“難道是上次來的那個阿綰女公子和她的母親麽?”


    百靈忙道:“肯定是的,我家大郎君臨走時還把姑娘托付給二夫人和阿綰女公子照料。她們今日前來探望也是常理。”


    “那就快回姑娘去。”明璫說著,又吩咐身後的婢女,“既然是姑娘的嬸娘和姐姐,就請到這邊來奉茶吧。”


    百靈匆匆下了玉階,走到賀繡身後回道:“姑娘,姑娘?”


    “何事?”賀繡收了鞭子,抬手撫了一下汗濕貼在額頭上的頭發。


    “哎呦,姑娘。”百靈忙拿了帕子給賀繡擦汗,又著急的說道:“二夫人和阿綰姑娘來了,瞧瞧姑娘這一身的汗,可怎麽見客呢?”


    賀繡籲了一口氣,歎道:“她們兩個都來了?”


    “是啊。那邊預備好了香湯,您先沐浴去吧。”


    “好,好。”賀繡把手裏的長鞭遞給了百靈,轉身去淨室沐浴去了。


    前麵明璫親自給崔夫人和賀綰上了香茶果品,崔夫人因問:“阿繡的傷怎麽樣了,我一直惦念著她,可是這天兒又熱的邪乎,俗話說六月裏是不能走親訪友的。怕九郎君不方便,我一直不好過來探望。”


    明璫忙道:“夫人這話說的可真是客氣,姑娘是您的侄女兒,您什麽時候來看她都是可以的呀,九郎君平日極少在家,哪有什麽方便不方便的呢。”


    “嗬嗬,你這話說的真是貼心。”崔夫人笑著啜了一口茶,又問:“哎?阿繡去了哪裏呢?”


    “夫人,姑娘剛睡了一覺,出了一身的汗,您進來的時候她剛剛去淨室去沐浴了,一會兒就過來,夫人請稍等。”


    “哦,嗬嗬,無礙的無礙的。”崔夫人連連點頭,笑得很是慈祥。


    崔夫人和賀綰二人在賀繡的屋子裏等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見賀繡穿著一身雪白的細麻衣披著濕發從後門的屏風外轉進來,見了崔夫人和賀綰後,笑著緊走幾步上前去,深深一福:“二夫人好。不知二夫人來,阿繡竟然去沐浴了,真是失禮。”


    崔夫人忙伸手拉住賀繡的手,輕輕地拍著,笑道:“說哪裏話來,我們都是自家娘們兒,何必這麽客氣?再說,我們來的時候也沒有提前叫人來打招呼,這大熱的天兒,誰不是一日沐浴兩三次呢。”


    “多謝嬸娘體諒。”賀繡順著崔夫人的手慢慢地坐在她的身邊,又對賀綰笑道:“幾日不見姐姐,不知姐姐身上可好?”


    “好著呢。”賀綰又關切的問道:“我看你精神也很好,剛又去沐浴了,你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脫了痂了吧?”


    賀繡點點頭,說道:“已經無礙了。”


    “那就好,那就好。”崔夫人開心的笑著喝了一口茶,又道:“今日是七月初七呢,我們娘們兒幾個在這裏也沒什麽好熱鬧的,但我還是想接你回家裏去吃頓飯。”


    賀繡想了想,點頭說道:“是阿繡失了禮數,在臨州城住了這麽多日子,也沒去給嬸娘請安問候。今日還勞駕嬸娘親自來探望,真是不應該,嬸娘親口相邀,阿繡豈有不尊之理?隻是嬸娘既然到了阿繡這裏,也沒有坐一坐就走的道理,不如今日請嬸娘現在阿繡這裏用飯,等明日一早,阿繡再去給嬸娘請安,如何?”


    崔夫人笑道:“好,好。既然阿繡這樣說,那我們今日就叨擾了。”


    賀繡吩咐明璫:“去叫人準備宴席,我要留二嬸娘和姐姐在此用飯。”


    “是。”明璫答應著轉身下去準備。


    宴席齊備之時,恰好王博從外邊回來,因見門口有一輛馬車,馬車上有賀家的徽記,便問旁邊的婢女:“可是賀家的人來探望阿繡了?”


    “回九郎,是賀家二房的崔夫人和阿綰女公子來了,正在姑娘那裏說話兒呢。姑娘留了她們二人午飯。”


    “哦,知道了,你們退下吧。”王博擺擺手,轉彎去了聽雨軒。


    午飯後,崔夫人和賀綰便告辭離去,賀繡陪著母女說了一中午的話,也有些勞累,送她們出門後便回榻上歇息去了。


    傍晚的時候老天下起了細雨,賀繡一覺睡醒又見天氣涼爽,心情便很是舒暢。看見明璫和百靈進來服侍,便開心的問道:“九郎回來了沒有?”


    “回姑娘,九郎午飯前就回來了,隻是飯後又出去了。”


    “哦,做什麽去了?”賀繡一邊穿衣一邊問道。


    “奴婢也說不清楚,聽前麵服侍的婢女說,是臨州城主請了九郎。想必是什麽公事吧。”


    “嗯,九郎這幾日公事可真是多啊。”賀繡無奈的歎了口氣,起身走到案幾前對著銅鏡梳理了兩下長發,忽然轉頭笑道:“對了,有兩日沒見著阿媛姐姐了,我們去看看她。”


    明璫笑道:“是。那請姑娘更衣吧。”


    賀繡換了衣服去見蕭媛,蕭媛卻在屋子裏發主子脾氣,一盞茶摜出去差點砸到了賀繡的腳。


    “哎呦!”賀繡慌忙閃開,看著一地的茶水和碎成幾片的茶盞歎道:“哪有這樣迎客的道理?”


    蕭媛聽見賀繡的聲音忙起身道歉:“好妹妹,好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我沒看見你進來呀,罪過罪過,姐姐真是罪過……”


    賀繡看著蕭媛哭的梨花帶雨的樣子,拿著帕子給她擦著臉頰上的淚痕,又環顧了屋子裏低眉順眼的幾個奴婢,奇怪的問道:“誰惹姐姐這麽生氣啊?”


    “哼,不說也罷!”蕭媛生氣的把手裏的帕子一甩,背過身去。


    賀繡不明所以,又見蕭媛不願說,也不再多問,忙道:“好了好了,不管什麽事情,氣過了就好了,若是覺得還不解恨就再摔一隻茶盞,還不解恨就多摔幾隻,你隻把那可恨之人當做那隻茶盞,狠狠地摔出去也就罷了,可不許動真氣,這大熱的天兒的氣壞了身子可要自己受著。”


    蕭媛撅起來的嘴巴撇了撇,伸手把婢女端來先給賀繡的茶盞拿過來,剛要摔出去,又想起賀繡說的隻把那可恨之人當做手中的茶盞時,又舍不得摔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賀繡見她收回了手,便把茶盞從她的手裏接過來,笑著勸道:“你這茶盞又舍不得摔了,看來這人是可恨卻不恨咯?”


    蕭媛生氣的哼了一聲,依然撅著嘴不說話。


    賀繡把茶盞放到一旁的案幾上,又拉過她的手說道:“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多問。隻是今天我來找你可不是看你生氣摔東西的。難得今天這麽涼爽,在家裏也是閑著無聊,不如出去走走,你也散散氣?”


    蕭媛便道:“阿繡想出去走走,我陪著你就是了。今天七月初七,可是乞巧節呢,也不知道這臨州城有什麽好玩的沒有。”


    “是啊,不過臨州城乃是小地方,這地方過不過乞巧節還真說不定呢。”賀繡想著中午崔夫人母女過來的時候並沒有提到乞巧節的事情,便想著這臨州城裏的庶民們許是不過什麽乞巧節。


    “哎!不管那麽多了,出去走走總比悶在家裏好。”蕭媛說著,便叫婢女打水淨麵,又換了一身出門的裳服後,和賀繡二人各自帶一個紗帽便相攜出門。


    為了安全,蕭媛叫人套了牛車,牛車比馬車更加寬敞,裏麵榻幾壁櫥茶具香爐等都十分的齊備,牛走起來慢,車也平穩。反正不急於趕路,隻圖個舒適罷了。


    兩個人同乘一輛車,各自帶一個人服侍。趕車的馭夫是蕭家的老世仆,也是個老成穩重之人。


    從王家的宅邸走出來穿過兩條巷子便見街麵上繁華起來,兩邊的商鋪小攤比比皆是,賣的東西十有八九都跟乞巧節有關。什麽七彩絲線,各類女紅,各色巧果等應有盡有,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的熱鬧,更有許多寒門女兒在街上走來走去,當街說笑。對過往的少年郎評評點點。


    賀繡看了一番後,對蕭媛輕笑道:“這臨州城還是挺熱鬧的嘛。”


    “是啊,之前在洛陽城乞巧節也無非如此。對了阿繡,去年的乞巧節你們怎麽過的呀?”


    “去年?”賀繡想了想,去年自己忙著趕路往洛陽城求給王老夫人賀壽呢,七夕那晚自己跟娘親和酆兒住在客棧裏,哪裏有什麽心思過乞巧節呢。


    蕭媛見賀繡不回答,便悠悠一歎,說道:“去年的乞巧節皇後娘娘把各家的女兒都召進了宮中,大家比賽穿針引線,還比賽繡荷包,各家的郎君們吟詩作對,好生熱鬧啊。對了,去年的乞巧節上我見到了你們家的阿敏呢,她的手很巧啊,她的繡品被貴妃娘娘評為第三名呢。”


    賀繡對這些事情並不感興趣,上輩子她把畢生的精力都放在琴棋書畫和女紅針線上,努力想要做一個好婦人,能夠為夫家開枝散葉,為主母打理家事,不給家族丟臉。可是最終換來的也不過是一頓棒殺。


    蕭媛見賀繡愣神不說話,便立刻想到她是因為身份的緣故不開心了,嫡庶乃是尊卑之別,蕭媛是嫡女,在身份上高於賀繡許多,蕭家又是貴族,賀敏在她麵前都要斂其鋒芒,賀繡此時自然是自卑了。


    於是她忙拉著賀繡的手說道:“你又想多了,你雖然是庶出,但有九表兄對你的情誼呢,誰還能小瞧了你?就這一點,我保證那些公卿之家的嫡女們都得羨慕你。連我都羨慕你呢!”


    賀繡淡淡的笑了笑,搖頭說道:“瞧你說的。我剛剛隻是在想去年的今天我還在從義興郡去洛陽的路上。可今年的乞巧節又從洛陽去往建康的路上。你說早知道這樣,我幹嘛還從義興郡跑到洛陽城去呢,弄得我一年都在趕路,真是的。”


    蕭媛聽了這話,也忍不住苦笑起來,“這可真是世事無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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