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衿決定不回自己的庭院,欲帶著抹雲逛街肆。


    自到了這裏,她尚未得閑遊賞上京。這世自八歲離廣陵回上京,也是常居山裏,鮮少涉足城中街巷。


    今日,就逛一下這市井繁華之地,感人間煙火之氣,也讓自己心中的鬱氣在喧囂中覓得片時安謐與舒懷。


    尚書府所處禦前街,此街周遭皆居非富即貴之達官顯宦。


    距皇城,若策馬而行,僅需一刻。


    其街仿若後世之通衢要道,為一方之樞紐。


    旁側有諸般大小巷陌,縱橫交織,似巨網鋪陳,四通八達。


    主道寬闊,可容約三駕馬車並馳。


    路麵以條石砌就,而旁邊的一些狹巷,青磚鋪地,古樸之意盎然。


    “小姐,往大相國寺去?” 抹雲問詢。


    經抹雲一提,陸子衿腦海記憶深處若隱有靈光閃現,一則信息浮現:大相國寺非獨為禮佛之廟宇,亦是集市。


    諸般商旅雲集於此,交易往來,熱鬧非凡。


    “好,我們走。” 陸子衿欣然應道,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不多時,二人就來到了大相國寺,寺內香煙嫋嫋,梵音陣陣,各種攤位林立在寺內庭院中,寺外,周圍亦是各式店鋪環繞。


    恰於此際,一書生裝扮之男子快步趨近。


    他行色匆匆,似有要事在身,未發現剛入寺內正環顧四望之陸子衿。


    男子步履不停,幾近撞及陸子衿而渾然未覺,手執一黑色革帶,帶之上,數枚帶銙勻布,然其一銙垂落,其狀略顯頹然。


    男子疾步入一狹小鋪子,朗聲道:“掌櫃,為家父此帶修繕一二。” 其音切切,期冀盈然。


    陸子衿目光落到那根腰帶上,與父親的官服腰帶雖有類同之處,然而父親的腰帶愈顯奢貴堂皇。


    子衿遂心下明悟,此為官服的腰帶。


    男子將腰帶遞與掌櫃後,旋即轉身向外疾行,眨眼間,那身影便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我們跟上他。”陸子衿悄聲對抹雲說道。


    隨著古人的後麵,體悟人文,比起隻逛街來得更有趣味。


    跟隨男子,見男子先至書肆。肆中,墨香盈室,諸般典籍列於架上,男子精擇而後離。


    繼入佛具之店,店內燭火晃晃,香爐精美,男子詳察之,擇一香爐而去。


    又到了一家貓食鋪前停下,鋪內魚幹之香四溢。


    男子揀選小魚幹若幹,應是歸予家中愛貓,大昭國盛行聘貓之風,為寵貓供食之店鋪應時而生。


    最後他偶遇友人,二人相談甚歡,攜手入一茶坊。


    這裏的茶坊如後世咖啡店一樣隨處可見,其中有些店名很是個性,朱骷髏茶坊,一窟鬼茶坊,黃尖嘴蹴球茶坊...


    陸子衿並未跟進茶坊,而是看向了旁邊不遠處的首飾店,她記事起就喜歡玉石珍珠類的飾品。


    陸子衿在一家叫百寶閣的店鋪停下,還未進門,便看到裏麵裝飾得富麗堂皇,卻又不失雅致。


    門口車來車往,上下的都是丫鬟攙扶著的小姐夫人,小二長的討喜,笑起來更是恭敬有加。


    陸子衿抬步走進去,門口的小二眼觀八方,早就看到了她,微笑頷首,但並未上前,依舊是伺候著最前麵馬車下來的小姐。


    在陸子衿後麵不遠不近跟著的抹雲,小步上前,附到陸子衿耳邊小聲提醒道:“小姐,我們就看看就行了,賬房就給了20兩,這裏不是我們能買得起的。”


    陸子衿麵帶微笑,仿若未聞,神色淡定從容,一點也不露怯,即使紮著個不倫不類的丸子頭,除了玉簪耳環再無任何配飾。


    小二們也拿不定她到底能不能買得起,不過他們神色依舊如常。


    很快,店內的一個小二就上前來招呼。


    “小姐,想買點什麽?今日我們又新到了一批首飾。”


    “我先自己隨便看看。”


    陸子衿有條不紊地,慢慢地一個一個打量著,花絲海棠金簪,紅色瑪瑙簪,珍珠玲瓏八寶簪,金鑲紅寶石耳墜,雲腳珍珠卷須簪,羊脂滴珠耳墜.......


    雖然陸子衿含笑拒絕了小二的介紹,但這個小二很有眼色,不遠不近地跟著。


    陸子衿停下來盯了幾秒的物件,他立馬報上名字來。


    陸子衿多看了羊脂滴珠耳墜幾眼,小二就馬上小心地將一對耳墜取出,置在黑色漆器托盤上。


    在黑色的光澤的反射下,羊脂玉更是油潤滑膩,白的柔和,入手即溫。


    “小姐好眼力,這是今日剛上的,甚是罕見稀有的羊脂玉,您看看這色澤,潤度。”


    小二看道陸子衿讚同的點頭,立馬加把火:“小姐,這隻需120兩,要幫你包起來嗎?”


    陸子衿聽了價格後,麵色不動,放下耳環:“不用了,謝謝你。”


    “嗤...百寶閣真是什麽人都讓進來,看了半天120兩都買不起。”


    陸子衿回頭看了過去,從她進門後,一直打量她,竊竊私語的那些人。


    說話的那位女子身著翡翠煙羅綺雲裙,妝容濃厚,滿頭金簪玉飾,像一隻漂亮無腦的孔雀。


    陸子衿很快轉移了目光,鎖定在了一個明顯是被這群貴女簇擁著的的女子身上。


    她身著金絲錦繡百花裙,挽著精致的同心髻,鳳穿牡丹金步搖,丹鳳眼眸中透著不怒而威的眼神。


    陸子衿嘴邊含笑對宋碧瑤頷首示意,收回了視線,轉頭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其他的看去。


    “小二,你忙你的去吧,今日我隻是來看看。”


    宋碧瑤觀陸子衿對己頷首後那泰然之態,心內不悅漸生。


    她身為公主,素來被眾人簇擁,慣於受諂媚敬畏的目光。


    陸子衿此般淡然若素之舉,在她眼中仿若輕慢,便對旁邊的婢女小聲說著什麽。


    “小二,她看上的都給公...我家小姐包起來。”婢女春蘭聲音嘹亮,店內皆聞。


    陸子衿聞此言語,眸中星芒乍現,似流螢過隙。那光芒之中,隱有一抹慧黠,亦含幾分對當下情境之明悟與自若。


    宋碧瑤的雙眸緊盯著陸子衿,見陸子衿當真不疾不徐、仔細甄選物品。


    此間,宋碧瑤心緒繁雜。


    未及一炷香之久,櫃台之上已堆物近二十盒。


    陸子衿挑選完後,向抹雲輕聲低語,而後款步向宋碧瑤行去,麵上含笑,柔聲道:“我的眼光還不錯,希望你喜歡。”


    旁側侍女春蘭柳眉倒豎,高聲叱道:“大膽,你敢對……”


    然宋碧瑤以目示意,令其噤聲。


    宋碧瑤本欲羞辱陸子衿,令她挑選飾品,如卑賤下人般侍奉自己。


    以為陸子衿會在此刁難之下,麵現困窘惶然之色,目中含畏怯卑下之意。


    豈料,陸子衿全然悖於她心中所想。


    剛剛陸子衿看過來的眸光澄澈且堅毅,容色間無半分卑躬之態,亦無傲然淩人之氣,唯餘不卑不亢之淡然。


    宋碧瑤凝視陸子衿出門而去之背影,手中錦帕被其緊緊攥於掌心。


    在上京,從未有人敢這樣直視她。


    先前陸子衿看過來並對她頷首示意時,宋碧瑤沒來由地自餒。


    她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仿佛自己一直以來的高高在上在這一刻被輕易打破。


    甚至幼稚地吩咐春蘭,打包下她看上的所有首飾,仿佛這樣,便能掩蓋自己內心那突如其來的不安與自卑。


    仿佛這樣,自己心裏的相形見絀就隻是一個錯覺。


    上京城何時出了這號人物?


    上京城那些上得了台麵的貴女,她宋碧瑤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知是哪家小官或者商戶之女。


    宋碧瑤自見到陸子衿起,心裏就隱隱不安。


    不知是陸子衿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淡定從容,還是因其出眾容貌。


    自幼在宮中長大,閱美人無數的她,看美人的眼神早練得極為犀利敏銳。


    陸子衿雖衣飾簡樸,發髻在她看來更顯乖張不類。


    然陸子衿麵若芙蕖盛綻,肌膚似凝脂溫潤,雙眸如剪水含情,氣質若幽蘭逸雅。


    讚一句上京最美,絕不為過。


    宋碧瑤吩咐春蘭去結賬,自己則沒了再逛下去的心情。


    她與那些貴女辭行後,上了從巷口緩緩過來的馬車。


    馬車外表裝飾雖普通,車廂卻是名貴花梨木所製,裏麵更是別有洞天。


    暗衛冷香手持劍,抱拳在車前回稟道:“公主,將軍府的小桃來信說珣世子今日已回府。”


    正搭在婢女胳膊上,準備上車的宋碧瑤腳步忽地一頓,猛地回頭,眸光熠熠閃爍,透出興奮之色,吩咐道:“快改道去將軍府。”


    冷香連忙說道:“公主,世子現已不在府內。”


    宋碧瑤眸光瞬間黯淡下去,可很快,那光芒又再度燃起,“無妨,我去府中等他,去將軍府。”


    世子表哥已然一年多未曾回京了,她去信多封,卻始終未得一句隻言片語。


    不知表哥是否長高了些?是否比之前更俊秀了。


    宋碧瑤雙手緊緊擰著帕子,臉頰之上浮起女子的嬌羞之態,還有一絲隱隱的期待。


    他已及弱冠之年,隻要他點頭應允,她便可以立馬請父皇下旨賜婚。


    整個上京城,除了自己,還有哪個貴女敢跟他結親呢?


    父皇登基後,一直在削弱武將的兵權,集權中央。


    唯有南家軍對父皇的明示暗示視而不見,始終被父皇所忌憚。


    若讓珣表哥尚公主,那他自然就無法手握重兵,這可謂是一箭三雕之舉。


    既能夠兵不血刃地釋了南家軍兵權,讓父皇達成目的,而自己也嫁得有情人。


    “小姐...小姐...”抹雲開心地幾乎要蹦起來。


    一路小跑到另一側巷口在等著她的陸子衿麵前,將一個荷包和一個紫檀木盒遞了過去。


    “小姐,你真厲害,給,這是掌櫃給的一千兩銀子,還有這個耳墜。”


    那耳墜正是陸子衿先前看中的羊脂滴珠耳墜。


    能做掌櫃的,都是耳觀六路,眼看八方,心思玲瓏的精明之人,更何況是上京城售賣珠寶的百寶閣的掌櫃。


    陸子衿慢慢挑選時,暗中朝掌櫃豎了一根手指,掌櫃秒懂要拿一成傭金的意思。


    在小二拿十幾盒到櫃台時,掌櫃還將第一盒陸子衿看上的耳墜給收了起來。


    “這個掌櫃上道。”


    陸子衿收好荷包,開心地拍了拍。


    “回去把那二十兩還給賬房,免得他跟父親去告狀。”


    “好的,小姐。”


    抹雲之前的憂心此刻通通消失不見,她們現在有錢了。


    最近小姐太能花錢,雖住在山上,可通過卜一的跑腿,竟花了一千多兩,也難怪賬房摳摳搜搜不願意支錢...


    不過她覺得小姐花得值,那些不認識的東西真的太方便了。


    陸子衿手裏有錢後逢店就進,繡坊,成衣店,胭脂鋪,扇子鋪,書肆,布莊,當鋪,香燭鋪,藥鋪,香鋪,茶坊,冰室......


    陸子衿越逛心越發沉重,大昭國如此繁榮,衣食住行,吃喝玩樂,能想到的行業這裏更講究。


    審美,口味,新奇都讓來自後世的她折服。


    賬房給她逛街的錢連個耳墜都買不起,恐怕父親和上輩子一樣,兩袖清風。


    侍衛的錢還得是自己想辦法,本來想著創業摟錢是小小意思,竟是小巫見大巫。


    陸子衿攪著手中的紫蘇飲,漫不經心地抬頭看向窗外。


    對麵酒樓門前的彩樓歡門錯落有致,兩兩相對,彩樓上的繡旗迎風招展,三層樓高,酒客盈座,一樓門前掛著梔子燈。


    抹雲朝著陸子衿的視線看去,偷聲告知她,自己聽府裏的嬤嬤們聊天說酒樓掛梔子燈,意味著有陪酒女。


    陸子衿忍俊不禁, 笑出聲,古人真雅。


    抹雲指著側麵,寫著“正店”布幡說道:“正店是可以從朝廷買酒曲,自行釀酒並可售賣給腳店。”


    小姐兩耳不聞窗外事,這些市井之事還得靠她傳知。


    陸子衿點了點頭,原來這裏並非所有酒家都能自行釀酒賣酒。


    陸子矜的目光掃到斜對麵巷子裏時,眼神突然亮起來,“劉家功夫鋪”。


    “抹雲,你在這等著我,我去去就回。”


    剛低下頭喝葡萄漿的抹雲還未反應過來,陸子衿就已奪門而出。


    劉家功夫鋪在冰室斜對麵的巷子裏,相對於路麵的店鋪,它稍顯偏僻。


    在大昭國,年輕人追崇學富五車,郤詵丹桂,講究風雅,視舞刀弄槍為粗鄙不堪。


    陸子衿提裙進入鋪中,各式兵器被展示在木架上,有些在影視劇中見過,有些聞所未聞。


    陸子衿細細地打量著做工,設計,有的拿得起來便用手顛顛,彈一下,聽聽金屬的聲音...


    種種一番探究後,陸子衿得出該店鋪是個行家的結論。


    她從懷中拿出了兩張紙,遞給一直含笑默默觀察她的掌櫃。


    是拆分的手槍部件,子彈殼,彈丸的圖紙。


    陸子衿指著手槍部件和子彈殼:“這些用百煉鋼。”


    然後又指著彈丸:“這個用銅,做一百個。”


    剛剛在看那些武器的時候,陸子衿就發現一寶刀是鋼製成的,古人已會提煉鋼,隻是生產效率低下。


    掌櫃小心翼翼,反複看著這些部件的圖紙,心裏駭然,這些做出來後,應該是能組裝成一件兵器,部件如此複雜精細,眼神裏有了探究之色,“請問閣下是?”


    “買貨人,請問掌櫃需要多久能做出來,錢好說。”


    掌櫃見陸子衿諱莫如深,轉開話題,“既然小姐知道百煉鋼,應該知道千錘百煉實屬不易,最少一年。”


    “日夜不停,人歇活不歇,半年。”


    “可以。”


    掌櫃應完,覺得自己嘴快,對方的氣場和篤定,下意識就聽令行事,為了掩蓋心虛,掌櫃報價,“八百兩。”


    “成交,這是定金二百兩,貨好後結尾款,寫個契約書。”


    陸子衿爽快地從還沒捂熱的荷包掏出二百兩,將後續一錘定音。


    “好。”


    掌櫃頷首應道。


    陸子衿滿臉堆笑,從懷裏又拿出了一張紙,展開後是個類似針的一個物件,“這個給我做一百個,需要細如牛毛,長1寸。”


    “繡花針?”


    掌櫃看著圖紙,怎麽看都是繡娘用的繡花針。


    “錯,是無影針。”


    “嗯?!這個好做,十日後給你。”掌櫃不與她爭辯。


    “好的,這100個就送我吧?”


    陸子衿扯開的笑容更燦爛了些,屋內都仿佛更明亮了。


    掌櫃嘴角抽了抽,也就幾十文,麵對著笑得這麽燦爛的主顧,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好。”


    屏風後有微不可察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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