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衿察覺到他神色間的異樣,目光輕輕瞥了他一眼。


    南宮珣察覺到她的視線,立刻垂下眼眸,將情緒收斂起來。


    思緒飄回到年前收到的父親家書,那些話語在腦海中浮現:


    家父有一喜事告知吾兒,今日得見戶部尚書之女,堪為吾兒良配。


    陸家乃百年簪纓世家,家風醇正。


    此女才情超卓,品行端淑,賢良溫婉,實乃難得佳偶。


    盼你年節前速歸相看。


    因年節後便已及冠,男子弱冠後親事自會提上日程。


    南宮珣為躲避相看,年節竟未歸家。


    文禎十二年的那場慘烈戰事,老衛國公及家族眾多男丁全部戰死沙場。


    曾經輝煌無比的衛國公府,陪著太祖皇帝金戈鐵馬打下江山,被親封榮耀,卻在不過百年間,三代將才皆血灑疆場,幾近滅門。


    這是家族的悲痛,也是整個大昭國的震撼。


    如今,府中男丁僅剩父親南宮逸和他。


    南宮逸是衛國公府文武雙全的幺兒,更是先帝永嘉四十四年間的探花。


    因誌不在戍守邊疆,且衛國公府男兒郎死疆場者不計其數,老國公知天命之年得此幼子,甚為偏愛,也就允了。


    這一年,南宮珣八歲,父親身著戎裝,手持長槍,遠赴雁門關,獨留下有孕5月有餘的母親和他。


    然而,在母親即將臨盆之際,卻因婢女衝撞而難產大出血,最終一屍兩命。


    隨後幾月未見的父親歸來葬了母親,將他從國子監退學,交予友人青玄道長帶去齊州。


    那些傷痛在他幼小的心靈刻下深深溝壑。。


    府內的孤寡之景,讓南宮珣從未憧憬過日後的成親生活。


    他心中堅定地認為,若父親未去邊關,母親便不會出事,那個成型的妹妹也會安然無恙地出生。


    這便是南宮家的禁錮,他不會再延續,他不會讓南宮家再出現文君新寡,幼失怙恃...


    “你怎麽了?”


    陸子衿見南宮珣神情變幻,從震驚,到眼圈發紅,再到一臉決然,不由問道。


    陸子衿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拉回。


    他回過神,斂去心神。


    眼前的女子,與父親書信中所描繪的宛如雲泥之別。


    可陸子衿,行事果敢,毫無尋常閨閣女子的嬌柔造作。


    她塞藥時的那股子猛勁,讓他嘴角還隱隱作痛,那動作可稱不上溫柔。


    還有昨夜的種種經曆,她的行為舉止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她既不像深閨中養尊處優的貴女,也非江湖中快意恩仇的俠女那般灑脫不羈。


    但她的眼睛裏,偶爾透露出的靈動與倔強,卻又似有一種別樣的魅力,讓他有些捉摸不透。


    “我們認識?”陸子衿疑惑地問道。


    南宮珣微微蹙了蹙眉,“沒有。”


    “汪...”


    “哇...”


    狗仗人勢的狗東西,


    狗裏狗氣的狐狸,


    匪裏匪氣的貴女...


    南宮珣冷眼看向東守,東守立馬夾著尾巴躲到了陸子衿的凳子後麵。


    陸子衿像是突然捕捉到了什麽思緒,手中的筷子輕輕擱下。


    她的眼眸直直看向對麵的南宮珣,開口問道:“如果請你這樣身手的人做我爹的侍衛,需要多少月銀呢?”


    南宮珣一絲情緒一閃而過,以自己的身手,在江湖中也算是頂尖高手,可高手不會現身於市井,供人擇雇。


    隨口說了一個數字:“一千兩。”


    旁邊的抹雲聽到這個數字,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怒目圓睜道:“你搶錢啊?我們老爺,位居三品,年俸才六百兩。”


    南宮珣淡淡地瞥了一眼抹雲,沒有再言語,隻覺她身邊這丫鬟脾氣倒是不小。


    “可否方便代為引薦?” 陸子衿見南宮珣麵有難色,隻得罷了此念。


    用膳後,取過抹雲新裁之布,置於縫紉機前。


    初到時,見抹雲用針線縫衣,陸子衿依記憶製出腳踏縫紉機,試用之下,功效甚佳。


    卜一幹活得力,在上京尋工匠依圖紙將其做了出來,就是這一月有餘耗費一千多兩,除添置縫紉機,尚改造出兩間後世的衛生間。


    聽聞賬房吹胡子瞪眼睛,然不敢短了獨身住在山上的小姐用度,隻好將錢銀奉上。


    南宮珣食畢,覺體力漸複,可行走自如。


    入屋見縫紉機,眸中光彩熠熠,“這是何物?”


    觀其針腳細密齊整,走線疾若流星,一器具之功可抵數位繡藝精湛之繡娘。


    南宮珣凝視著頭都不抬的陸子衿,清了清嗓子,“也不是不可以引薦。”


    “當真?”陸子衿猛抬頭看向他。


    南宮珣一把拽開了她的左手,“小心。”


    陸子衿瞬間麵色盡褪,出了一身冷汗,手隨著布料往前推,差點被針紮到手指。


    學武之人反應力就是不錯,電光火石之間,這樣的身手保護父親,那什麽刺殺都不用怕了。


    南宮珣遲疑了一下,“後麵再說。“


    他手底下雖高手眾多,但此次回京有諸多事宜需要著手布局。


    少頃,南宮珣著新製外衣。陸子衿欲回上京城,南宮珣同路,因他的馬匹丟失,遂同乘馬車一起入城。


    南宮珣打量著車轅上的卜一,心疑:十歲小童駕車?


    卜一感受到了旁邊坐著的南宮珣質疑,朗聲道:“坐穩。”


    揮鞭而下,馬如疾風奔去。


    陸子衿從容地用腳抵住車廂一側的木壁,隻要有人質疑,卜一都會用速度讓那些人閉嘴,若速度加上穩的話,此車技堪稱絕妙。


    “穩當點,跑起來,wu hu.......”


    陸子衿抓住抹雲的手,左右擺動,高唱起來:


    給我你的手和你的腰肢


    讓我們融化在這節奏裏


    不要在意昨日的憂傷片段


    不要理會那些未曾兌現的承諾


    讓我們一起搖擺 一起搖擺


    忘記所有傷痛來 一起搖擺


    ......


    車轅之上,南宮珣緊閉雙眸,一手扶額掩麵。


    那輕快的歌聲似有魔力,悄然入耳,沁入心田。


    起初時,南宮珣身軀因尷尬微僵,然陸子衿的歌聲若涓涓細流,淌過心湖,漸漸使他身心舒緩。


    他的喉嚨間不自覺發出的輕微顫動,隨著陸子衿一起哼唱起來。


    其眉漸舒,心浸於斯,仿若諸般勞頓與煩憂皆隨歌而去,唯餘此刻之悠然愜意。


    馬車揚塵而去,漸遠於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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