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士林和柳媚騎馬沿沿白洋澱堤岸而行。突然聽見噅噅的馬叫聲、還夾雜著猴子的吱吱聲。原來那匹馬見兩匹馬隨主人走,便一個勁揚脖奮蹄。兩隻猴子聽見馬噅噅叫,解開韁繩,蹲在馬鞍上,打馬追趕。追上兩匹馬,兩猴一躍,便跳到柳媚的懷裏。柳媚抱著猴子哭了。柳士林爺倆把猴子抱了又抱,親了又親。這才示意猴子回家。兩猴子瞪著小園眼,眨巴幾下,竄回馬背,打馬往回走。


    兩猴又打馬回到柳泊村家,孫運來兩口和柳瑛見猴子這樣重情重義,心情無比激動。


    柳士林爺兒倆騎在馬上一路觀賞這白洋澱如詩似畫的美景。正是荷結蓮子、藕生鮮、魚肥蟹黃歌滿天的季節。蘆蕩深處,一條條載著魚鷹的小船,咿咿呀呀駛過。小船駛過的漣漪蕩起一波又一波,驚飛了水鴨、水鳥。在荷開藕長的平靜水麵,蒼鷺在水中遊蕩,鴛鴦在水中戲耍。一路走,一路看。柳媚看見鴛鴦想起了呂方,到了鄚州又想起了家鄉。離開鄚州又行了幾十裏便看見河間府。柳士林還沒進河間城,便給柳媚繪聲繪影地講草莽英雄竇爾敦的故事、講清朝一品大學士紀曉嵐的故事……,河間府名人多呀。柳士林隻管講,柳媚隻管聽。其實,她心裏想,什麽時候能到鹽山?他在家嗎?爺兒倆在河間府小住一宿第二天來到桑洲。京杭大運河從桑洲城中穿過。自從津浦鐵路穿過桑洲,運河便失去了往日的喧嘯。


    桑洲自古出武士。大人小孩、男女老少人人崇尚武術。這裏拳種繽紛,門派繁多。這裏是藏龍臥虎之地,這裏更是雜技之鄉。常言道,“上至九十九,下到剛會走,練起雜技來,人人有兩手”。農閑時,家庭院落便是練功習武好場所。拿大鼎、猴爬竿、上刀山、蹬壇子、走鋼絲、玩車技,即便農忙時在田間地頭小憩,也要頂鋤頭練平衡、趴在地上拿大鼎。柳士林邊走邊說桑洲的人情事故,講這些,柳媚最愛聽。


    柳士林走到運河邊,見一溜飯館。爺兒倆進了一家飯館,店家端上茶來。


    柳媚喝了一口,說:“爹呀,這水夠苦的!”柳士林說:“快到海邊了唄!”


    爺兒倆又點了飯、菜。店主見爺兒倆進店,就一直在仔細打量這爺倆。聽小老兒口音,是山西腔。但和小老兒一同進來的小夥子模樣兒俊俏,一言不發。細看這“小夥”,長得真叫漂亮,還留著兩撇小胡子。從衣著外表看,像個漢子。但從行為動作看,又像女人。這年頭,兵慌馬亂,為何騎兩匹軍馬而來?店主不是別人,就是呂方的大伯。呂方的父輩,兄弟二人,大伯在桑洲開字號,開始開當鋪,後改為開飯鋪。原來在城內,後來才遷到運河邊。一個半月前,呂方早晨去運河邊遊玩,從此沒有回來。有人說被兩輛小汽車給裝走了。呂方失蹤,氣得大娘躺在炕上動彈不得,每天看著小猴子玩。


    為了測試這爺倆到底是何人,大伯將大小兩隻猴子拉出來。還沒出屋,老猴便發瘋似的要跑出去。他心裏有了準。酒足飯飽之後,柳士林要跟店家結帳。店主推開柳士林遞錢的手:“貴客遠道而來,先說明真情,再收不遲!”柳士林心裏奇怪,我們吃你的飯,陶我的錢,問我實情卻為之何來?


    “我幹何事,與你何幹?住店付店費,吃飯付飯錢。為何要我說我們的事?難道你家店是私家偵探不成?”店家滿臉喜笑地一拱手:“若沒有猜錯的話,老先生及公子是從五台山而來?”


    柳士林一聽,奇怪了!這是神仙算卦?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吱”一聲,一個猴子背上馱一隻小猴從裏屋躥出來,跳到柳媚懷裏。柳媚一看,正是原來懷孕那隻母猴。


    柳媚問:“那隻猴爹呢?”店家這才講出實情。


    “六月中,方兒和運達跟著靈車將父母的屍骨遷葬後,二人隨我一起來到桑洲。運達在這裏住了兩天,便去新安尋親。第二天早晨,方兒帶兩隻猴子在運河邊玩耍,突然開來兩輛小汽車。從車上下來六七個小夥子,拿著手槍圍著呂方便打。捆住呂方塞進汽車裏。那隻公猴見呂方被抓,衝上去就撕咬那些人。一人開槍,把公猴打死。兩輛車一溜煙兒往北開走了。老母猴跑回家。我當日派店夥計坐火車去天津衛。找了五天,一點消息沒有得到。至今不知方兒身在何處。吉凶未卜。我兄弟一家四口慘死,我們呂家隻留方兒一條根。我和他伯母隻有一個女兒,我盼著方兒早成家立業,留在我們老兩口身邊,養老送終,誰知他又被仇家抓走。一氣之下,他伯母已臥床不起多日。……”


    說完,老漢老淚橫流。柳媚早就憋不住了,“哇”一聲大哭起來。這個店家指著柳媚說:“這位公子……”


    柳士林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店家說:“我是呂方的大伯!”柳士林急忙說:“兒啦,快拜見你大伯!路上怕顯眼惹事,特裝扮成後生。我來說,這就是呂方的......”


    呂方大伯忙說:“知道了,知道了,不知侄媳來到!”


    一聽說呂方的媳婦從山西來到,伯母高興得坐起身,那病好了一半。拖著身子走出來,抱住柳媚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嘖嘖讚歎說:“好好,我家呂方有福,娶了個天仙。伯母活了這麽大年紀,還沒見過這麽俊俏的媳婦哩.!”柳媚如見到親人抱住伯母一邊說,一邊哭:“我的命為甚這麽苦哇?我姐倆的命為甚這麽苦哇?老天爺為甚這麽不公平啊?甚事都讓我們趕上了哇?”柳媚這麽一哭,勾起伯母的傷痛。娘兒倆一聲高,一聲低,一聲長,一聲短地哭了起來。柳士林心中難受,勸柳媚,不論遇見甚事,都要克製。事在人為嘛,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呂方大伯也來勸解。小猴在柳媚身邊吱吱叫。柳媚摸著剛剛出生的小猴,突然想起自己肚中的兒子,這才止住了哭聲。


    大伯把柳士林領進內室。柳媚跟著伯母回到裏屋。


    聽呂方被抓走,柳士林自然想到小日本。三年前,呂方一家在張果老山和小日本惡鬥,是不是小日本子來報仇?呂方伯父說:“當時我派人向北追,無奈人腿跑不過汽車輪子。後來又派店夥計去天津尋找,也沒打聽到任何消息。”柳士林分析說:“估計是呂方的仇家,這仇家便是小日本鬼子。我分析呂方雖被抓,但絕無血光之災!”呂方大伯問:“那為嘛呢?”柳士林說:“您想啊,小日本鬼子為了要那隻藏獒,三年前在太行山那場惡鬥,呂家死四人,小鬼子死十人。這次如要報仇,隻要開一槍就報仇了,何必來那麽多人把他抓走呢?”


    柳媚雖然和伯母在一起說話,那耳朵一直在聽對門屋父親和伯父二人的談話。


    她聽了爹爹的分析,心裏的石頭放下一半。可還有一半不放心哪。便隔屋插話說:“爹呀,既然鬼子不會殺他,那抓他又作甚呢?現在又把他關在哪裏?”伯父說:“既然不會殺他,那小鬼子必有所圖。至於現在把他關在哪裏,這不好說。天津那麽大,奉天那麽遠,把一個人關在任何一個地方,想找到他,那等於大海撈針。”


    柳媚從內屋走出來說:“你們不用管,我去找他就是了。”


    大伯說:“侄媳婦可不能這樣。現在你就安心休息,養好身子,就是俺們呂家的福分。憑俺呂方一身功夫,小日本奈何不了他。”柳士林勸說道:“妮子你就安心補養身子,爹伺候你。呂方命大,你放心好了。呂方絕不會有半點閃失!”


    大伯當晚設便宴款待柳氏父女二人。伯母病情好轉,爬起炕來陪著柳媚聊天。柳媚洗漱幹淨,換上女兒裝,更加光彩照人。喜得伯母不錯眼珠地盯著柳媚。伯母高興地說:“大娘光看你不吃飯,一天也不餓得慌!”


    柳眉不好意思地說:“看大娘您說的,......”


    為了令大家寬心,大伯連說帶誇這兩隻猴子。呂方大伯特別感概,說獼猴雖不是人,卻精於人,情於人。自打呂方被抓走,公猴被打死,這雙母子猴便不愛吃,不愛睡。公猴被打死,猴媽抱著死去的公猴走來走去,三天不撒手。聞到屍臭,才被我奪過來埋掉了。那老母猴兩天沒吃喝。餓得小猴吱吱亂叫。


    柳媚聽了,忍不住兩眼流淚,說:“大伯,您老有所不知,當年呂方在山上擔炭,每天中午在我們小店打尖,猴子吃我姐倆喂的大棗哇,核桃。還把好核桃留給他們哥倆吃!它們不是人,卻和人一樣有情有義!”


    剛誇了猴子,又說起兩匹馬。


    大伯說:“這兩匹軍馬,可是蒙古馬。好馬。隻可惜,屁股上邊有火印。但不知如何得到的軍馬?”


    柳士林一五一十將三匹軍馬的來曆講說了一遍。大伯聽後,心裏犯嘀咕,如呂方在家,當然留下這侄媳。如今呂方不知身在何處,如留下這美如天仙的侄媳,恐怕往後多亂。誰都知“紅顏薄命”,誰也知“鮮花引得蜂蝶來”。想到此,便說:“親家,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如回山西,不如將兩匹軍馬換成民用馬。你這兩匹軍馬是蒙古馬,我可以換兩匹民用蒙古馬。我想這樣路上更安全!”


    柳士林一聽就知親家不想留下柳眉,就說:“這樣也好,省得路上找麻煩。”


    柳士林想,呂方不在家,不能將柳媚留在這裏。更何況,小女兒自小乖巧,更是柳士林的心尖肉哩。酒足飯飽之後,柳士林說:“謝親家熱心款待,呂方兒生死未卜,小老兒明日帶小女返回山西。隻盼方兒有消息,再給我們去信,如何?”呂方大伯說:“親家不算空跑一趟,也算咱們認親了。我設法打聽呂方下落。如有音訊,我立馬去信告知。何時生下侄孫,也要給我家來信,也讓我們歡喜呀!”


    柳士林寅時起床,在院裏練了一套太極拳,誰知呂方大伯也早在小院練八卦掌。柳士林一看是八卦掌,二人拳法雖不是一路,卻各自看出門道。都認為對方拳法精湛。於是二人不約而同湊在一起,切磋技藝。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二人談笑風生,牽手去用早飯。一出院,見門外拴著一黑、一紅兩匹馬。這兩匹馬渾身毛色油光鋥亮,兩前蹄不停地刨著地麵,肚帶馬鞍都已栓置停當。用完飯,柳士林和柳媚走出店來。柳媚又化裝成男兒。伯父伯母及店夥計都送出店來。伯母卻拉住柳媚不鬆手,兩眼紅腫,說:“姑娘,大娘從心眼裏願意你留下來。將來你身子重了、笨了,大娘照顧你方便。那方兒本是俺過繼子,你不就是俺兒媳婦嗎?你該叫我一聲娘啊.!.....”


    柳媚多年沒叫過娘了,喘了半天氣憋了半天勁,終於喊出一聲“娘”來。這一聲叫,喜得娘兒倆緊緊地抱在一起,又抽泣了半天。


    柳士林一看這情景,鼻子也一酸一酸難受。還是硬著頭皮說:“好了,要趕快上路了。”


    伯母這才扭著小腳說:“閨女別走,大娘我將大事忘了。”說罷,扭著小腳往院裏跑,一會兒又扭著小腳跑出來。左手托一個褡褳,右手提一個麵袋,說:“閨女別嫌棄,這是大伯大娘的一點心意。”


    店夥計接過褡褳放在馬背上,另一隻麵袋卻被那母猴奪過,三蹦兩跳跑回屋裏,伸手抓看袋裏裝的是什麽,一看是桑洲小棗和花生,又拎著袋子跑出來。


    柳士林走過來伸手一摸褡褳說:“親家這又何必,我又不是缺盤纏。”


    大伯、大娘一起上前按住褡褳說:“親家,這些錢本不是給你二人用的,這是給我小孫孫用的。這點小意思,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還是請親家快快上馬吧!”


    柳士林無話可說。父女二人上馬,拱手道別。誰知剛要啟程,那隻母猴馱著小猴,抓著袋子吱吱跑出來,一躥一跳,便跳到柳媚的那匹馬背上、和柳媚對坐。店夥計跑過來趕猴子下馬,猴子急了,向店夥計呲牙咧嘴。


    大伯說:“猴子和親家有情意,就讓它跟去吧。”


    父女二人一路曉行夜宿返回五台,卻陷入血光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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