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北最大的淡水湖泊白洋澱,在保定府東北方。白洋澱碧水藍天,浩淼無邊,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觀。


    春天,蘆葦隨風綠,百鳥在葦叢中嬉戲、歡唱。夏天,荷花開放,蓮蓬拍水,雨打柳岸,蛙聲不斷。秋天,平湖撒網,一片夕煙,魚鷹潛水,魚肥蟹鮮。冬天,冰鋪雪蓋,鑹冰鉤杄。收莆割葦,編葦織簾!


    白洋澱南岸有個小村,叫東柳泊村,百戶人家,全村世代以打魚撈蝦為生。村西頭土房籬笆院裏住一戶人家,中年漢子姓孫,名喜財。孫喜才從小隨父母遷居此地。從何處而來?不知道。孫喜才上有一個姐姐,下有兩個妹妹,都嫁到鄰村。孫喜才從小練就一身好水性,一個猛子紮進水裏,一袋煙工夫才浮出水麵,一氣能潛水二十丈遠。他不但能潛水,而且還會立水。他可以在水中立著走,上半身不沾半點水珠。


    光緒六年秋白洋澱發了大水,全村都泡在水裏。這年,孫喜才剛十六歲,在大水中一氣救了二十多個老人和小孩。從此,全村人都敬他是救命恩人。父母過世後,全村人接濟他吃、喝、穿、戴。在他二十歲時,看他人品好,不怕他家窮,本村石姓人家,就把姑娘嫁給他。


    成家後,他每天搖著小船去澱裏打魚。小兩口日子過得甜甜蜜蜜,其樂融融。第二年生了個女兒,過一年又生了個女兒,七年生了四個丫頭。他盼兒盼紅了眼,第五胎,還是個丫頭兒。逼得他下定決心,不生一個傳宗接代的男兒死不瞑目。但生活的壓力使他未老先衰。四十歲的漢子累彎了腰,滿臉折子,活像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這五個丫頭就像沒出窩的小雛燕,光張口等父母喂。他每天早起打魚,中午去縣城變賣,賣了錢,再買來米糧,每天很晚才能回家。賣的錢買幾斤米或糧,眨眼就被吃光。看看眼前現實,他沒有了當時硬氣,他不得不打了退堂鼓。不敢再添丁增口了!五個丫頭兒、七口人,全靠一人撲魚撈蝦為生,官稅又多如牛毛,生活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光緒二十九年秋,發現老婆又挺起了肚子,打起了“腰鼓”,把他熬煎得睡臥不安。他勸老婆堅決墜胎!如果再來一個小丫頭兒,他非抹脖子不可。孫喜才一家經常米糧斷頓,常以菱角、蓮藕為食,但這五個丫頭兒卻長得個個水靈秀氣。鄉親們都說,孫家生了一窩兒小“貂嬋”!


    老婆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他要堅決打掉。因為用藥物打胎怕花錢,便采取土法。他爬到老婆的肚子上又擠又壓,又踢又踹,恨不得一屁股坐癟了老婆的大肚子。折騰了幾天,毫無成效。無論用什麽土辦法都不能讓老婆的肚子變小。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反而越來越大,大得出奇。氣得他幹瞪眼沒轍!隻好聽天由命吧。該你得到的,跑不了,不該你得到的,來不了。這就是天意!


    光緒三十年五月初一,老婆的肚子終於“瓜熟蒂落”。這一天,孫喜才早早去澱裏打魚去了。他心裏明白,命裏沒兒別強求。早離家門比在家更舒心。他也知道,女人們生孩子就像去茅坑裏拉泡屎、撒泡尿一樣利索。天擦黑他才回來。因為今天一天撲的魚全交漁稅了,所以兩手空空而歸。還沒上岸,大老遠就聽見那“哇——哇——”的哭聲。這哭聲絕非是小丫頭兒的哭聲!他心裏一驚,莫非蒼天有眼?還是送子奶奶走錯了門?給我送來了兒子?他也不知怎麽下的船,更不記得怎麽邁步走進家門。看老婆躺在炕上很高興,對他說:“你有‘帶把’的兒了。”又伸出兩個指頭:“兩個,兩個呀!”孫喜才高興懵了。看著炕上的五個丫頭兒說:“爹有兒了!一下子送來了兩個?送子奶奶呦,你老人家太可憐咱窮人了。”接著,他嚎啕大哭起來,如喪考妣。他跪在父母神靈牌位前,大聲喊道:“爹呀,娘啊,你們有孫子了!我有兒子了!是兩個啊,兩個呀!”等他清醒過來,回過味來,對老婆說:“又添兩口活的,我這條老命快玩完了!這該怎麽辦哪?”老婆說:“你想要時,他不來。你不想要時,他來了。他來了,可就要了你的小命了!”他咬咬牙說:“死活養一個,養兩個沒法活!”老婆說:“我也就不欠你們老孫家帳了。養一個還是養兩個,那你就看著辦吧!”


    晚飯還揭不開鍋哩,一家人大眼瞪小眼。丫頭們哭鬧,要吃的,要喝的。晚飯還沒有人做。就是有人做,又拿什麽做呢?正在這時,姥姥扭著小腳送來了飯菜。丫頭們像小鳥爭食一樣圍住姥姥。


    孫喜才隻顧天天咧嘴笑。全不知老婆得了月子病,當他知道老婆的病情時,他懵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把一切都歸咎於這兩個孩子身上。送子奶奶給送來了喪門星!為給老婆治病,為了七個孩子的吃喝,他必須多打魚、多賣錢。多打魚,必須出遠門。多賣錢,必須去天津衛。因為那裏能賣好價錢!


    他劃著小船,駕著四隻魚鷹,沿子牙河順流而下。邊放魚鷹,邊順水行船。一天時光,撲的鯽魚、草魚、鯰魚裝了半倉。如明天再撲一天,後天到天津汊港碼頭,準能賣個好價錢。回來便可給老婆抓藥治病、買糧糊口了。到了天津汊港碼頭,有不少商販坐等收購。價錢壓得很低,他不想賣。卻碰上一個漁霸,不賣給他就砸小船。孫喜才是個“強眼子”,一口咬定,就是不賣!漁霸就招來打手,抓住他的小辮子就是一頓暴打。


    這時有一個穿長衫的中年漢子走過來,從中一攔,說:“有話好說,何必打人?”


    漁霸看他身體單薄,就說:“你是幹嘛地?想當出頭鳥?”


    這中年漢子說:“路見不平,就要拔刀相助!你們欺負外地人,我就要過問此事!”


    三句話沒說完,雙方就動了手。漁霸自恃有五個打手,這漢子隻一人。這不是力量懸殊嗎?誰知道這五個打手在中年漢子手中如老叟逗頑童,沒幾下就給打趴了三個。天津人特會看風向,這漁霸一看要吃大虧,馬上又點頭又作揖,好話說了一大筐。


    中年漢子也不理他們,隻管把孫喜才扶起來,說:“不用怕!就把魚賣給他們,就要按你的價賣給他。”


    漁霸碰了一鼻子灰,隻好乖乖地照原價收魚。孫喜才感激這位中年漢子仗義,二人便聊起了家常。漢子是正定府人氏,隻因天津有人欠他銀兩,前來討要。二人越說越親熱,便聊起了家中事。孫喜才便將家中事說了一邊遍,漢子聽了說:“你生這麽多兒女,生活如此艱難,老婆還有病,這更是雪上加霜,你還不如把孩子送與別人撫養,這樣省得讓孩子大人都受罪。”


    孫喜才說:“這年頭把孩子白給人家都沒人要。”


    漢子便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原來,這漢子成婚二十年,膝下卻無一男半女,也令人可憐。


    孫喜才便說,願把自己的一雙兒子送他一個,漢子非常高興。二人劃小船回到東柳泊村。漢子一看,孫喜才家徒四壁,當場就把討債的錢全送與孫家。這漢子還給孫喜才老婆把診號脈,開出劑方。二人分手時,漢子說,孩子太小,路途遠,要有奶媽跟隨才行。一個月後再來接孩子。


    過了月餘,漢子帶一駕馬車,同車拉來兩個奶媽。孫喜才便把雙生兒拆開送給漢子一個,這便是後來長大成人的胡堆兒——孫運達。


    孫運達帶著小猴離開桑洲,一路玩耍,不幾日便到了鄚州小鎮。一看有人耍猴,人們都來看熱鬧。孫運達耍猴不收錢,目的是要更多的人認識他。晚上住在一家小客店,小客店客人不多。店主見這位客人還帶兩隻小猴來,他很喜歡。就有意逗猴子玩,想和孫運達套套近乎。孫運達也想聊聊天,打聽點消息。二人聊了會兒天,店主知道此人不是耍猴的,而是尋親的,所以告訴孫運達說:“此地不太平,晚上注意關門窗。這裏有一夥水賊,常上岸來強搶客商。”孫運達聽了,心裏就有了準備。因勞累了一天,孫運達早早洗腳上炕睡覺。


    睡到半夜時分,把孫運達驚醒,側耳一聽,似有強搶之徒。孫運達起身開門,有一穿夜行衣的人用刀點著他:“呔,有錢快拿出來!不給,吃我一刀!”孫運達也不理他,隻一揮手,就把刀打掉。徑直奔店主那兒,店主已被四個賊人捆打。孫運達衝上前去,一掄胳膊,就把四個賊人打出一丈遠。孫運達扶起店主說:“是不是這些小賊?”店主不敢說。孫運達知道店主害怕,扭身一掌,把一個小賊打趴在地。三個水賊爬起來圍住孫運達。孫運達隻是用兩臂一揮,就把水賊打趴在地,從店主屋裏提出馬燈一照說:“你們看我是誰?”


    這四個水賊瞪著孫運達說:“你,你,不是孫,孫運來麽?你怎麽有,有這麽大功夫?”


    孫運達心裏高興,看來尋親有門,便說:“大家都起來吧,我有話問大家。”


    這幾個水賊哆哆嗦嗦站起身來說:“你不叫孫運來?。聽你口音也不是。那,那見到鬼了?”


    孫運達想,今日之事也沒必要細追究。如果深追,把哥哥追進去,豈不更慘?哥哥是不是水賊一夥的?現在不清楚。所以便說:“你們搶了店主多少錢?你們交出來,便放你們走人!”


    這四個水賊無奈,隻好如數退還店主的錢。便放他們四人走了。店主說:“為何不送官?”孫運達說:“官能管他們麽?送到那裏掏點銀兩便又出來,準來報複你這個小店。”店主說:“可也是。今日就感謝客人救小店一把。剛才賊人說看見你就如看見另一個人?是有這話嗎?”孫運達說:“確有,說我和另一個人相像。”店主說:“聽水賊口音,不是俺縣的人,可能是西北邊哪個縣的。”孫運達問:“這水麵很大嗎?”店主說:“周邊連五縣,縣縣三不管,所以才出亂!”孫運達第二天離開鄚州,順著白洋澱大堤往西走。這時已是盛夏,岸邊楊柳護岸。順大堤岸邊走,又避蔭又涼爽又聞水草味,令人胸寬氣爽。兩隻猴子怕熱,瞅冷子跳到水中遊玩一番。見兩猴子跳水戲耍,孫運達就坐在岸邊看,水中蘆葦,映麵荷花,蘭天白雲,鳥鳴飛鴨,越看越舒心。不一日,來到澱中小縣。孫運達就在街上撂場子耍猴玩,人們就圍個密不透風。一個又一個小雜耍,讓人留連忘返。


    孫運達看看已近中午,便一抱拳說:“謝謝大家抬愛,雜耍就到這裏,請大家回家吃午飯吧。”


    人們這才戀戀不舍地走了。孫運達買了點大棗、花生,先喂飽了猴子。找一家客店,買點素食吃,就進屋休息。剛要午睡,忽然走進一個人,此人自我介紹說,他是城北一家漁行掌櫃的。問孫運達從何處來此地?孫運達想,是不是和水賊有牽連?但又一想,怕他何來?便如實告訴他。


    這位漁掌櫃說:“是這樣,今天一個夥計告訴我,有一耍猴的小夥子,長相和東柳泊的孫運來一模一樣。我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所以就慕名而來。這一見果然不差分毫。隻是語音不同,穿戴不一。我認識的那位孫運來,是我的老客戶,我們老熟人,我們多年的老朋友。最近多時沒見他,很想念他。怕他有事,所以我現正在找他。”


    孫運達問:“和我長得非常相像之人家住何處?”


    漁掌櫃說:“他家住縣城東十裏,東柳泊村。你一打聽就知道。”說罷,道聲謝就走了。


    聽話音哥哥不會和水賊有牽連,不過相識罷了。孫運達鬆了口氣。漁行掌櫃又告訴了具體地址,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孫運達越想越高興。


    第二天早飯後,孫運達牽著猴子,一邊走,一邊玩,引得過路行人駐足觀看。兩隻猴子不好好走路,一會你追我跑,一會兒你打我跳。還做一些讓人捧腹大笑的動作,花樣翻新,令人忍俊不禁。從早晨出客店,到東柳泊村沿大堤走,不過十裏路,孫運達跟著猴子卻走了一個時辰。


    還沒到東柳泊村,就被幾個孩子看見了,高喊:“喂,耍猴的來了!”等這幾個孩子跑到跟前驚呆了,咦?這不是孫叔叔嗎?孩子如發現重大機密一樣,跑到村裏喊:“喂,來一個耍猴的,長得極像咱村西孫叔叔!”小孩們一喊,村子裏的老少呼啦圍過來,一看來人果然長得和孫運來一模一樣。


    孫運來家住東柳泊村西大柳樹下。五間坯牆草房,紮秫秸籬笆院。院落在大堤南,向北便是一望無際的白窪澱。這天他正在北澱起網。中午時分,劃小船回家吃午飯。因為最近一個月活多,事多,一個勁忙。所以出魚沒去交漁行,隨便在船上就賣給了魚販子。這天,中午劃船回家一上岸,就見一個和自己年紀、高矮、胖瘦差不多的年輕人正立在院門口,手中還牽著兩隻猴子。鄉親們都圍著他拉嗑。一見孫運來回來了,鄉親們說:“你雙生兄弟找你來了!”“誰是我兄弟?找我?”孫運達一見眼前這個人,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便說:“我叫孫運達,從小抱養到正定府胡家撫養,胡家父母早已過世,今天我又回到咱家認祖歸宗!”


    孫運來拉住孫運達的手說:“父親生前跟我說過,經常叨念你。他常說,如果有機會你哥倆見見麵,咱父親就死也瞑目了。”孫運達說:“你我是雙生子,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弟弟呀!今日終於見麵了!”


    孫運來這時抱住孫運達,兩眼細看著說:“咱們倆確實是親胞兄弟!”二人抱擁著哭起來。


    兄弟二人相擁哭泣時,院裏傳來一個女人聲。這個女人就是孫運達的嫂嫂,因為她當時不敢做主,所以就把孫運達先攔在院外,自己跑到屋裏去先去做午飯。等孫運來兄弟二人相認,這才出來叫進屋吃飯。


    中午,嫂嫂做了一頓上好的飯,蒸了一鍋精米飯。悶了一鍋小柳條魚。拌了一盤藕絲涼菜。打了一斤高粱酒。兄弟二人邊吃邊喝邊說。孫運達不勝酒力,喝了幾盅,便昏昏欲睡。飯沒吃完,倒在炕上睡著了。孫運來也暈暈乎乎,倒在炕上抱著弟弟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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