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進下午剛從顧曉雅那出來,就接到了曉晨的電話,說是要晚上一起去看花燈展。


    今年是跨世紀之年,為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生活需要,運江市委市政府出資主辦了這場花燈展。燈展的具體地點就選擇在望湖鎮。望湖鎮距離主城區大約有三四公裏,那裏專門開辟出一大片空地,布置各式花燈。地點選擇在城郊,主要是考慮到安全問題。因為如果放在城區,一是空間不夠大,二是人流密集,防止發生踩踏事故。之前其他城市已有過類似的教訓。


    幾年前,運江下屬的興都縣,就發生過一起元宵節燈展踩踏事故,造成多人死傷。本該是歡樂祥和的節日,結果卻是樂極生悲,燈毀人亡,悲劇啊!後來,縣委縣政府的主要領導都被追責問責。以至於從那時起,一直到現在,每年傳統的元宵上燈節,政府都再沒舉辦過這樣的燈展活動。


    今年情況比較特殊,一是馬上要進入新千年,跨入嶄新的世紀,需要有嶄新的姿態。二是,剛好改革開放20周年,需要通過多種形式,向世界展示這20年來的偉大發展成就。第三,就是人民群眾的要求。每年的人大政協會議期間,都有代表或者委員提出這個問題,認為不能因噎廢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黨委政府,應該要有擔當和勇氣,滿足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需要。至於安全問題,隻要精心組織,精心籌劃,加強管理,消除隱患,可以確保安全。


    後來,在年前的一次政府辦公會上,程戈和市長當場拍板,舉辦這次新春元宵燈展。


    周進帶著阿香、曉晨和阿偉打的趕到燈展地點的時候,赫然發現,燈展的具體地點就在大慧寺的後身,中間隻隔著一條放生池。大慧寺後身,有一條小道,可以直通燈會現場。


    想起大年初二那天,阿香進寺上香時的情景,周進止不住在思忖。


    阿香和能覺主持似乎是認識的。他們是在哪認識的呢?那天,他們在一起談了好長時間,到底是談了什麽呢?


    那天夜晚,他把所看到的情況,以及自己的疑問,向師兄孟平超和公安局的郭堅局長都分別作了匯報。師兄孟平超隻是要他多留意,不要多打聽,看到情況及時匯報,而郭局長說得比較客氣,但是,中心意思,也是一樣,不要多打聽,隻要求把發現的新情況及時匯報,其他的不要多管,如此而已。


    不知道,今天晚上,現場眾多維護現場秩序的公安民警中,有沒有人負責監視阿香?


    每次和阿香一起出門,周進都要向郭堅發一條短信,告知自己的去向。待收到對方的“收到”兩個字後,又把消息痕跡消除。


    周進,你看,隔壁就是大慧寺哎。


    曉晨指著高聳的棲靈塔,興奮地說。那天他和周進還登上過,俯瞰過四周的風光。


    棲靈塔在建成時,就已布置好了燈光。今天晚上,也是燈光全開,通體金碧輝煌,與燈展上的各花花燈,相互映襯,宛若一體。


    周進此時漫不經心地看了阿香一眼,發現她正盯著一處生肖兔燈,不住地讚歎著,曉晨的話,似乎是沒有聽到。


    燈展共分十二個主題展區,各個縣市區外加市直,還有駐運江的一些大企業,外加十二生肖,應該說,非常豐富,一圈轉下來,起碼要一個小時。


    哎呀!以前一直以為中國大陸很落後,現在看下來,其實她一直都在進步。


    這是周進遇見阿香以來,第一次聽見她如此吐露自己的思想。


    各個縣市區燈展的主題,主要是展現了改革開放二十年來取得的各項成就。阿香看了之後,有這樣的感慨也算是情理之中,至少是達到了政府辦燈展的目的。


    是的,時代總是在不斷發展進步的嘛。


    哎,周進,過了十五,我們可能就要回去了。你師叔想問你,願不願意去美國發展?


    阿香問這話的時候,曉晨一直在身旁。她緊抓住阿香的肩膀,兩眼盯著周進,散發出熾熱的光芒。


    這?我還真的沒想過。


    周進真沒想到阿香竟有此問,一時猝不及防,不知如何應答。


    沒想過,現在就可以想。想個幾天,也沒問題,這事兒,反正不著急。你如果想去,其餘的,我們來想辦法。


    謝謝師叔,謝謝師嬸兒。不過,我現在這裏生活得蠻好的,也很快樂,麵對未知的美國,我還真的有點猶豫,有點膽怯。


    周進敷衍道。


    我知道,你在這裏犯了點事兒,你師父都告訴我們了,要不然,也不至於前兩天打一場架,就抓你去拘留。這種事兒,我知道,在大陸,就是個十字架,一輩子得背在身上,很難受的。但是,在美國,那就是什麽事兒都沒有。那裏很自由的,誰也不管的誰的事。


    謝師嬸兒,我會好好考慮的。


    你是要好好考慮,不過,有人現在就想知道答案呢!


    阿香拉長了聲音,看了一眼曉晨,似笑非笑地說。


    曉晨卻說了一聲“阿香姐”,然後,飛也似的跑開了。因為是晚上,雖然有燈光,卻也看不到她的臉色。不過她自己卻感到臉上有點熱烘烘的。


    哎,我還是那句話,你覺得我家曉晨怎麽樣?說給你做媳婦兒,怎麽樣?


    哈哈哈,師嬸兒,你又拿我開心了,我有女朋友了。


    想起秋語薇,想起怎麽也打不通的電話,心裏隱隱地有些作痛。問題究竟出在什麽地方呢?冷靜下來後,他在心裏這樣問。


    一定是她家裏人,做的手腳。語兒應該不會,她的媽媽明顯地反對我和語兒的交往,多半是她做的手腳。可是語兒難道就沒看出來?


    他又止不住地想,如果是秋雨薇來電話,讓他去英國,他會不會當場就答應呢?他想,自己一定會的,而且是迫不及待就啟程的。


    隻可惜,陳曉晨不是秋語薇!


    周進有些失神。直到身邊有觀燈的人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才醒悟過來。卻發現,阿香已丟下他,向前走了一大截了,趕緊追上。


    師嬸兒,你們回美國了,可要經常回來看看呢。不一定非得要到過春節。我們這最美的季節,是三、四、五月份,還有九、十月份。你們可以回來走走看看。


    嗯,今年可能還要回來一趟。老太太一百歲,你師叔想操辦一下。


    是嗎?這可是個大事,值得好好慶賀一下,應該是要回來的。


    自從那次被帶去見了二師兄孟平超一麵,聽了他的一番分析,周進對阿香就有了防備,暗暗地就為她打上了日本特務的標簽。可是,這些天處下來,發現阿香平易見人,待人和氣,與他們也沒有什麽代溝,交流起來,更沒什麽障礙。除了大年初二去大慧寺見了一下能覺和尚,其餘並沒有發現她有什麽特別可疑的地方。要不是有兩位師兄的預先提醒,他在情感的天平上,都可以把她當成親人了。


    晚上八點多鍾,燈會現場湧入的人越來越多,真可以說是摩肩接踵了。維持秩序的警察已經開始限流了,並盡量讓人群保持一個方向流動,防止發生意外。


    他們兩人跑那去了?


    阿香問。


    周進見旁邊有一個土坡,衝上去,四處張望,到處是黑壓壓的人頭,哪裏有兩人的身影?


    我們在這邊,快,快扶一下。


    正兀自焦急,阿偉的聲音傳來,扭頭一看,卻見阿偉扶著曉晨過來了。


    曉晨一腳踩空,扭到腳了!


    阿偉說著,把扶著的曉晨交給了周進。


    快,坐這邊,我看看。


    周進扶著曉晨在路邊的一塊石頭凳子上坐下。阿香卻暗暗扯了一下阿偉的衣角,兩人悄悄地離開了。


    周進麻利地脫去她的鞋,扯去襪子。


    是這裏嗎?


    不是。


    這裏嗎?


    不是。


    是那隻腳?


    脫另一隻鞋,扯襪子,同樣的動作,進行了一半,突然就停住了。因為曉晨的兩手,已經抱住了他的頭,並緊緊地捂在胸口。


    周進的額頭抵在一個柔軟的地方,鼻子裏全是她身上散發出的體香,很舒服。


    如果此時有人給他們拍一張照片,那一定很具有那種雕塑的美感。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邊上,一位男孩子蹲在一位女孩子麵前,一手抓住她的腳,一手卻拿著她的一隻襪子。而女孩子卻雙手抱住男孩子的頭,把他抵在自己的胸前。


    周進,我承認,我喜歡上你了。


    曉晨在耳邊輕輕地說。


    果然是經過資本產階級文化熏陶過的,大膽,直接!周進卻知道壞了。


    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隻得任由她抱住,似乎已經定格了。


    一個女孩子,假裝腳扭了,創造了這麽一次機會,當麵表白,這得是多大的勇氣啊!作為被表白的周進,應該怎麽回答呢?


    沒等周進回答,曉晨又繼續說道:


    看著那天,你背著張佳密,走那麽遠的路,我忽然覺得,我很妒忌她。我真希望那天,你背在身上的那個人是我。也是從那時起,我就發現,我喜歡上你了。


    曉晨摟著他,繼續說道。周進看不到她的麵容,卻感受到了她胸部的起伏,聲音有點哽咽。


    還有兩天,我就要回去了,我知道,我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不管你怎麽看我,但,我一定要把心裏的想法告訴你。


    曉晨又摟了有半分鍾,這才放開他,並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記,如同青蜓點水。


    周進猝不及防,隻得任由她了。默默地替她把襪子穿上,幫她把腳放進鞋子裏。


    待她穿好鞋,周進一把把曉晨拉起來。


    曉晨啊,我沒你想象的那麽好,我殺過人,坐過牢,還是個窮光蛋。你還小,再過兩年,你就不會這麽想了,將來你也一定會遇到比我更好的。再說,我已有女朋友了,她懷了我的孩子,在我還在監獄的時候,去英國了。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我不管。我隻是把我的想法告訴你,不然,我會被憋壞的。我也不奢求你現在就回答,時間會告訴你,隻有我才是對你最好的。


    周進真不知道如何再接下去,恰好有人和他打招呼,原來是新聞部的小劉,他晚上值班,今晚燈會開展,當然得前來拍攝報道了。周進為此和小劉寒暄了老半天,這才替自己解了圍。


    周進在和小劉交談的時候,阿香走了過來,拉住曉晨。


    怎麽樣?


    榆木疙瘩。


    沒事兒,不著急,慢慢來。這樣的小夥子,有情有義有能力,不可多得。你相信我,我的眼光絕對準。


    阿香安慰道。


    四人打車回去的時候,阿香一反常態,主動坐到了副駕駛位子上,以前一起打車,都是周進坐的。現在周進坐在後排中間,和曉晨挨在一起。一路上,曉晨主動抓住他的手不放,也不說話,直到下車。


    周進啊,我們就要回去了,這兩天,你如果不忙的話,多來陪陪我們,順便替我按按摩。回去後,我可就享受不到了。


    下車後,阿香對周進說。


    好的,師嬸兒。這兩天,我都會來,一邊給你按摩,順便把這套手法教給阿偉,讓他回去多服務服務。


    我也要學,我也要學。


    曉晨連聲說道。


    好好好,一起學!不然,白讓你們喊師叔了。


    周進,你混蛋!


    周進故意提師叔輩份,陳曉晨焉能不知其意?


    麵對陳曉晨的嬌聲怒叱,周進唯有落荒而逃。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鑽進洗手間,連澆了幾盆涼水。今晚的事,太過突然。有點出乎意料,他要好好的捋一捋。


    敘理,曉晨一個女孩子,不應該會這麽主動。


    但是,資產階級文化滋養出來的,也說不定。


    周進沒去過國外,但是看過很多西方電影。比如那個《泰坦尼克號》,裏麵的傑克和露絲,情到深處時,是露絲主動的多。但是,好像也沒有今天曉晨那麽直白。更何況,周進看曉晨,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雖然是美國籍,但是,實實在在的是個中國人的種。


    那隻有一個解釋:有人慫恿。


    是誰呢?


    隻有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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