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倜大夢方醒,尚未來得及內視,此時聽得老郎中的話語,閉目調運自身真氣,一時間如墜冰窟。他隻感覺丹田中空空如也,經脈裏好似堵了木頭,哪還有真氣在?


    老郎中又道:“習武重在修身養性,武功沒了便沒了,大不了從頭練起,少俠切不可因此而妄自菲薄,起了輕生的念頭。”


    熊倜失了分寸,胡亂回應道:“你說的倒是輕巧,可見失了內力的不是你來著。老子還有身世沒查清,還有父母恩仇沒報償,武功豈是說丟便能丟的?外麵的人都說老子是狗韃子,四處追殺我,武功一沒還不瞬間讓人亂刀分屍,亂馬踏成爛泥?”


    老郎中語重心長:“漢人便漢人,韃子便韃子,少俠自己看得開了,其實並無什麽分別。”


    熊倜心道:“於你沒什麽分別,於老子分別豈止裏許,若是不能報仇,我才懶得練什麽功夫!”口中說道:“漢人韃子沒分別,有沒有武功沒分別,那我且問你,我此時找你要我腰中的劍和懷中的石頭,你可還會給我麽?”


    他本來認準了老頭是為了賞金才收留他,身上東西自不會奉還,不料老郎中點頭道:“物歸原主,那是理所應當。”說著從床下拉出一個箱子,又從箱中把熊倜的東西拿出,遞到熊倜麵前。


    熊倜接過東西方才稍稍冷靜下來,暗暗忖道:“看這老頭慈眉善目的樣子倒不像要害人,我本來已半死不活,如今又能活蹦亂跳,說來還要感謝人家。隻不過他口中所說什麽漢人韃子無分別,實在是滑稽之談。”想到這對著老郎中深深一揖,道謝道:“多蒙老前輩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盡,日後須得好好報答於你。我這一生最看重的便是自家性命,老前輩不必擔心我輕生,也無需說些違心之言來誆騙我。”


    老郎中道:“我句句屬實,字字出自本心,醫者父母心,哪有什麽誆騙之言?”


    熊倜反問:“你不恨韃子?”


    “我這百草堂從前門庭若市,”老郎中說道,“老朽醫術尚還過得去,相親父老害了病也常常來找我,如今經營成這般慘淡模樣,隻因多年前兩軍交戰,十二位蒙古官兵受了傷,統統讓我給治好了,大家恨屋及烏,自此便鮮有人來我這裏看病。(.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老郎中見熊倜一臉不信的樣子,繼續道:“我是郎中,眼中隻有常人和病人,沒有韃子和漢人,正如我知道你是通緝犯仍舊想方設法醫你的傷一樣。而且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我也是蒙古人。”他指著晴兒道,“他的父母也是蒙古官兵,她爹在和起義軍的對戰中戰死,她娘追隨而去,晴兒是我一手帶大。”


    “但我從來沒有怨過漢人,晴兒也是一樣,我餘生都將留在這裏,不論病人有沒有銀子我都願給治病,也算是為蒙古人贖罪。”老郎中道,“蒙古人中有專橫暴政、欺壓漢人的人,也有縱馬射雕、烤羊燒酒的豪爽漢子,漢人中英雄豪傑雖不少,欺世盜名、陷害賢良的人又少了嗎?可見好人壞人與族群無關,隻不過我們總是著眼在自家的好處,盯著別人家的壞處罷了。”


    熊倜聽他分說極有道理,老頭又救了自己的命,不好強辯,開口道:“這劍鞘不是我的,你還我劍鞘來!”


    ……


    老郎中擅長治病,卻不像王永良一般懂得醫治習武之人的痼疾,對於熊倜內力盡失的醫治難得其法,幾經嚐試始終找不回真氣來,隻好悻悻作罷。


    熊倜把暗月劍鎮關神石拿了,隨身銀兩全給了老郎中作為答謝,隻身離開了百草堂。


    他行出城來心中想道:“天毒玉是一大寶貝,這麽丟了老子著實心疼,若是能找回來,說不定我的傷便有救。”


    他內力盡失,行動之間遲緩了許多,花了大半日才趕到杭州城郊外,霹靂堂總壇處。


    熊倜武功已失,雖然大門處無人看守,他行動之間仍是小心翼翼,不過事實證明他過分多慮了。


    他走進總壇隻走了幾步,又見到了雷震天為了款待各路豪傑搭建的臨時草棚,那日他大開殺戒,死屍遍地,如今屍體雖然不知被何人斂去,斷觥殘籌仍留在現場,值錢的東西卻全被搬得一空,放眼望去四周的房子中全都空無一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你爺爺的,這霹靂堂算是分了家,天毒玉也不知讓哪一個不識貨的堂眾拿回家去墊了桌角,天下之大,又去哪裏找來?”


    熊倜暗自嘀咕,轉身想走,忽又改了主意:“平白無故丟了件寶貝,真是倒黴透頂,這霹靂堂自雷橫開始便處處和老子放對,此時來了須得偷些東西走才是。你自家堂眾畢竟是生手,老子便不信把所有暗處的寶貝都尋了幹淨,我掘地三尺也得賺回本錢來。”


    他一一在各個房間中翻找,連夥房也不曾放過,直尋了兩個時辰,弄得灰頭土臉,卻一點收獲也沒。


    “倒黴,倒黴,倒黴到家。”熊倜沒了內力,體力銳減,此時累得已氣喘籲籲,“小蝦米的房間都找遍,大螃蟹的房間裏若是再沒有暗格密道,老子便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落得個精疲力盡的下場。”


    他左首的一院獨宅門口上匾額寫著“雷橫”,大門緊緊閉著從內閂上,熊倜手上無力,拔出暗月劍來將門栓砍斷,一個箭步躍了進去。


    他才一進門,忽然感覺眼前亮閃閃明晃晃,仔細一看兩柄大刀正朝自己揮來,心中暗罵自己蠢笨,裏麵若是沒人,大門又怎能在內部閂上?


    他內勁使不出,反應卻還在,一個俯身躲將過去,就地打了幾個滾遠遠避開,站起身來拍拍身上塵土,色厲內荏道:“不要命了麽?老子方才若是不躲,使劍朝你們隻刺一下,此時你們每人身上已多了三個窟窿。”


    那兩個霹靂堂堂眾卻已認出了熊倜,表情漸漸變得驚恐起來,不約而同撒腿就跑,口中大叫:“韃子熊倜,殺人狂魔,你滅了我霹靂堂,早晚不得好死!”


    熊倜聽得心中有氣,但無奈此時是個泥捏的老虎,追他們不上,自語道:“聽那老頭說什麽漢人韃子都一樣時聽得頭頭是道,到頭來哪裏一樣了?還不是落得罵名。”


    他見仍有人長住在此間,心知雷橫這府邸中能拿的應該都讓那兩人拿光,心中便沒報多大希望,思索道:“雷橫一年多前在王府後山便被老子炸死了,他這地方怎麽能留到半年前,早該換了主子才是。”轉念又想:老子轉來轉去,把這總壇轉了個遍,怎地始終沒見到雷震天的居處?


    他念頭不斷閃動,腳步不停,轉眼又進了屋,用勁猛在地上跺了三腳,側耳傾聽,搖了搖頭,又伸手在牆上拍擊數下,聽著牆上悶響,又再搖頭,不過這樣的情況他已然司空見慣,也沒有太過失望,轉身便要離去。


    此時他餘光一瞥,猛然發現對麵牆上有一道門。


    “好端端地,牆上怎地突兀地設了道門?”熊倜懷著好奇的心情嚐試推拉,但那們仿佛一道死門,無論朝哪個方向用力,始終不見其動靜。


    熊倜一氣之下拔出劍來:“老子剁得你稀巴爛,看你打不打開!”暗月劍鋒銳無匹,兩劍下去木門已斷成四半散落在地,熊倜抬眼方去,瞬間瞪大了眼睛。


    “乖乖,這叫做別有洞天,別有洞橋。”


    隻見門外是一高山石梯,石梯傾斜而上,不知其長短,直通向山中,梯邊有碑,上書“通天梯”三個大字。


    “杭州附近多山,老子也不曉得這是通往個什麽山。”熊倜念叨著,已然上了石梯,“不過霹靂堂這麽大費周章建個通天梯,總不至於通往個茅廁,老子得去探查個究竟。”


    他拾級而上,又走了個把時辰,天色已暗,終於走到了山上岔路口,見山壁上掛著木牌,左側寫的是“火藥庫”,右側寫的是“總堂主”,熊倜喜道:“原來雷震天的老巢藏在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怪不得老子遍尋不到,我便要去看看你家中藏了什麽秘寶。姓雷的,你已然到了九泉之下,左右也用不上,可也怨不得老子。”


    他按路牌朝右走去,走著走著遇到一個木橋,夜色淒迷,木橋直插入漆夜中,不知其遠,亦不知通往何處,熊倜忍不住罵道:“雷震天,老子若是你可實在住不得這樣的地方,出入一次也太費時費力。”轉念又想,自己內力在時想來此處倒也輕鬆,不過此時卻累得半死。


    他一腳踏上木橋,頓時如履薄冰,木橋寬窄不過三尺,若是一不留神失足滑倒,便要摔落萬丈深淵。他一麵走一麵低頭看著木橋,生怕一腳踩歪掉落下去,隻是起初還好,行至半路忽然發現橋上多了許多刀劍劈砍的痕跡,深淺不一,好在木橋尚還穩固,心中也不太在意。


    又行幾步,橋上又出現了炸彈爆炸的火痕,橋麵上已有坑洞,似乎在這裏發生過激烈的戰鬥。


    熊倜揣測道:“雷震天怎麽會讓通往自己老巢的路如此危險?定是那日我屠殺霹靂堂之後餘人躲到了這裏,在橋上為了奪寶發生爭鬥,以致毀壞至此,至今不得修繕,今日碰上那兩人應該也是從這裏出來。”


    熊倜正自揣測,忽然對麵橋頭傳來一聲呼喝:“雷炎,你尋了吃喝回來麽?”


    熊倜心中一驚,怕言多有失,一時不敢回話,橋頭那人又問:“雷炎,是你麽?你怎地不過來?”


    熊倜怕他看清了自己麵目,又後退了幾步,橋頭那人已然感覺出異樣,喝問道:“千秋萬載霹靂堂!”


    熊倜連連叫苦:“這人和老子對起了暗號,老子怎麽猜測得出?橋那頭不知還有多少人,這一關須過不去,還是要從長計議。”一念及此,轉身往回走去。


    而橋頭那人見橋上人影遠去,心知自己等人行跡暴露,大喊道:“有外人來了,上了堂主橋!”說著從地上抄起兩把斧頭來,對著木橋一陣猛砍,橋身不斷震動,顯見那人所用力道不小,勢要斬斷了木橋去。


    熊倜心頭大駭,情知往回走已然來不及,大喝道:“快快住手,我是雷炎!”


    他知道橋頭那人不會相信,說話隻為拖得片刻,他雙足回轉,又往橋頭奔去。不料那人毫不上當,手中分秒不停,熊倜未及橋頭,木橋晃動兩下,哢嚓一聲斷裂開來,他腳底一空,加速向下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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