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人間四月天,牆外的柳樹已抽芽,楊樹也開出像毛毛蟲一樣的花;路邊的野草也已發綠,用不了多久,就會像南方的三月,草長鶯飛,生機勃勃。


    早上,安心站在院子裏的桃樹下仰頭看,雖然整個冬天隻見雪不見雨,但那枝頭仍然露出點點鮮紅的花苞,此時雖是隱忍羞澀的樣子,再過個三五天,它們就將傾情綻放,芬芳整個院子。


    姐坐在石頭凳子上笑問:“你站在樹下看半天,是在想象它們成熟的樣子嗎?”


    安心微笑不語。


    姐指著身後的棗樹和迎春花說:“它們是我栽的;葡萄和月季花是你大姑栽的;桃樹和梨樹是我爸栽的。這些果樹,每年秋天都大豐收哦!”


    她坐到姐對麵,想:雖然沒見過大姑父,但他一定是個會過日子的人!


    看著牆角已盛開的迎春花,想著不久又要盛開的梨花,跟姐說:“梨花最好看,大棗最甜!”


    李沫正在梨樹下擦洗新買的摩托車,接著安心的話,對愛妻說:“我覺得果樹開花是最浪漫的時刻;花落結子是最美好的時刻;果子成熟是最甜蜜的時刻。就像人生,它總是給人最美好的期望和幸福!”


    姐輕撫微微隆起的腹部,撒嬌道:“這還用說嘛!”


    見姐與李沫甜膩,她假裝不經意地看向李沫:鴨舌帽真是神奇的存在,醜人戴上它會變得更醜;一般人戴上它會變得滑稽古怪,隻有李沫這樣俊美雅致的人,才能壓得住它孤傲的邪氣。


    小伊說:不知道李沫當爹以後,會不會變得像一般男子那樣俗氣無趣。


    “李沫不會變的!”她支著下巴穿過垂下的桃樹枝看向李沫。


    姐說昨夜不知做了什麽夢,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笑醒也沒想起夢見了什麽好東西。


    她心的話,和李沫這樣美好的人在一起,當然隻會做美夢。看到將要做母親的姐一臉幸福,想到“棗生貴子”,說:“夢見秋天的大紅棗了吧?”


    姐指腹輕敲她腦門:“可能真被你猜到了!“從隨身的背包裏拿出一條紫色絲巾遞給她,”風大,圍上。”


    她圍上絲巾,歡快地跑去屋裏照鏡子。


    姐跟她進屋,幫她把絲巾係成漂亮的蝴蝶花,又從自己頭上擼下頭繩,把她的頭發紮成馬尾,說清明前後風大,頭發會被吹亂。


    她心裏感激姐,問:“姐你呢?頭發比我長,不會吹亂嗎?”


    姐說我戴帽子,沒事的。又問:“你第一次跟我們去……那種地方,怕不怕?”


    她肯定道:“不怕!在老家,清明節也要上墳給祖先燒紙。”


    “不怕就好。一會去骨灰堂看我爸,你和我一起看著我媽,她最近身體虛,精神也不大好,我怕她看到我爸的遺像站不穩……”


    “我寸步不離!” 聽見屋外的摩托車啟動,問姐:“姐夫不跟我們一塊去麽?”


    “他要隨他父親去墓園祭祖,祖先不同,我們各祭各的。”


    ……


    不一會,大姑穿著黑色呢外套,背灰色皮包,戴著墨鏡,腰杆挺直從屋裏走出來,神情嚴肅道:“去公交車站!”


    走幾步又折回來,從桃樹上折下兩根小樹枝,讓姐妹倆放進衣兜裏,說那種地方陰氣重,小孩子陽氣不足,桃木辟邪。


    她問:“大姑你呢?不用辟邪麽?”


    大姑神色堅定道:“我心中有佛,一切妖魔鬼怪都近不得身!”


    姐和安心耳語:“老迷信!”


    大姑神秘道:“你們小孩子不懂,人是天地萬物之中最弱的,必須得信佛,隻有佛才能保佑我們平安!”


    她和姐麵麵相覷。


    大姑走在前麵,不時回頭催促:“快點!今天禮拜天,去祭奠的人不會少,我們要趕上頭一班公交車才行!”


    她心的話,急什麽?人再多,也是各祭各的,這種事情又不會弄錯。


    想起在老家時,清明節,爹也會帶著她和大哥大姐,去山腳下給祖先的墳頭添土燒紙。爹會在爺爺奶奶的墳前嘀嘀咕咕;大姐會在娘的墳前哭哭啼啼;她和大哥先給祖宗磕頭,再給娘磕頭。


    祭拜完回家,爹四個一路上看山花、吃收回的祭品。


    大姐順便撿拾一些幹樹枝回家當柴火,有時還會啞著嗓子說笑,沉重的情緒已丟在墳前。祭完離開,心頭的悲傷便被山間陰涼的風吹走,不留痕跡。


    隻是今年清明,祖墳有叔伯大爺添土燒紙;娘的墳頭有人管嗎?家人都已各奔東西了。隻希望老家今天下雨,那雨,就當成是大姐祭奠娘的眼淚吧!


    抬頭看陰沉的天,問姐:“今天會下雨嗎?”


    姐看了看天:“難說。北方風大,雨都被吹去南方了,南方會下雨吧?”


    姐的話正合她意,勾著姐的手說:“姐你說的話都是準的!” 暗自向老天祈禱:老家下雨吧!下雨吧……


    姐牽著她的手說:“本來就是嘛,南方多雨,北方多風,尤其到了三四五月,風就跟瘋了一樣,天天刮……”


    大姑聽她倆閑聊,又催。


    她和姐立刻收緊鬆散之軀,快步跟上。


    安心走在後邊端詳大姑,覺得大姑此時的神情和打扮,像是去和丈夫示威:看!我雖已老去,但韻味猶存!


    ……


    下了公交車,一陣狂風掃過,她眼睛裏進了沙子,揉出半臉眼淚;姐也被迎麵的風嗆得咳嗽不止,蹲在路邊孕吐。


    大姑摩挲著姐的後背抱怨道:“清明前後刮鬼風,這些鬼生前為人不端,死後被佛祖懲罰,靈魂生出了衝天怨氣!”


    一轉臉,看見安心捂著一隻眼睛,嘴角露出笑意,大姑氣惱地問她:“你笑什麽?”


    她指著前麵一隻棕色小泰迪說:“看!那隻迎風奔跑的小狗!”


    姐不禁捂嘴輕笑,那小狗步履不穩,耳朵在風中前後翻飛。


    大姑見此也露出悅色,問她:“你喜歡小狗?”


    “嗯!我喜歡狗,也喜歡貓。”


    大姑嫌棄道:“狗總是亂叫,討厭!還是貓安靜。隔壁老汪家的貓剛生了一窩小崽,等它們滿月,我去要一隻來給你玩。”


    想到那毛絨絨的小可愛,她快樂的“嗯”,跟大姑商量:“我可以給貓起名叫小花嗎?”


    “為什麽叫小花?”


    “我在老家養的貓就叫小花,它可聽話了!”


    大姑聽說名字叫小花的貓聽話,痛快道:“行!就叫小花!”


    姐快樂道:“我也喜歡貓!我爸也喜歡!”看一眼母親,“我們全家都喜歡貓!”


    她無比開心,腳步也變得輕盈,和姐一左一右挽著大姑的胳膊,迎著風,向那個白牆灰瓦、肅穆安靜的院子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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