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伊說:我知道你害怕大姐打你!可你身體瘦弱,受不了風寒。今年夏天,你得了瘧疾,差一點死掉,你忘了麽?


    “我沒有忘!記得我躺在床上,頭暈迷糊,無心吃食。爹好幾天不在家;大哥和大姐以為我裝病;就連娘也不管我……”


    小伊說:窮人家的小孩,就像路邊的野草,生命力頑強。


    “也許吧!到了第三天,我感覺自己就快要死了。說來也怪,我平時害怕死,真到了生死邊緣,卻不怕了!我想:像娘一樣死去,所有的苦難就都結束了!”


    小伊說:老人講,人死,一了百了!


    “可惡的是,村裏的衛生員恰好上門發放瘧疾藥,我這才死裏逃生。”


    小伊說:那個衛生員就是老天爺派來給你送藥的天使。


    “是嗎?我記得那藥是棗紅色,外甜內苦,一次吃四粒;床頭沒有水,就幹咽,竟也沒被噎死。”


    小伊說:老天有眼,不會讓名字叫平安的小孩死去的!


    “不知道老天為什麽讓我生在這樣的家,有這樣的家人?別人不管我也就算了,娘為什麽對我也那樣冷漠?都說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我病得快要死了,娘卻隻知道幹活,並沒管我。”


    小伊說:娘不是不管你,是沒有精力管你啊!


    “娘雖然不管我,但是,如果要死,我還是希望死在娘的懷裏!懷抱多暖和啊!就算到了陰間地府,我也不會怕冷了!可自從我會走路以後,娘從來都不抱我;就是娘去世那晚上,也沒有對我溫和一點,還是那樣凶巴巴的對我!”


    小伊說:娘的性子本來不是那樣的,是困苦的生活改變了她。


    “我找不到娘對我的好處,所以娘死的時候,我哭不出眼淚。要不是大姐親眼看著我是娘生的,我不會相信我是娘的小孩!”


    小伊說:大多數窮人的脾氣不好,是因為愁苦的事情多。


    她覺得頭疼,閉上眼睛,按揉著太陽穴說:“在這個世上,像我這樣爹娘不疼、兄姐不愛,吃的飯食和豬狗一樣的小孩子,是不是最苦的?


    小伊說:也許是吧?


    “我記得有個電影,裏麵有個小少爺,吃得飽、穿得好,因為父親不陪他,他竟然也覺得痛苦!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小伊說:有錢人家的小孩子活著都有要求,光吃飽穿好是不夠的,沒有父母陪伴,他就覺得缺少很多東西!


    “怎麽說,都比我好多了!我若是有吃有喝,爹娘陪不陪我無所謂!”


    小伊說:你沒有身在其中,所以體會不到別人的苦楚。


    “我好像體會一下那樣的‘苦楚 ’啊!


    小伊說:窮人有窮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活法。享福也好,受罪也罷,都是各人不同的命運,你不要想那些與你無關的!


    “窮人活著就是受罪,死了才享福。所以我經常學著娘死時候的樣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心裏對娘說:帶我去你那邊吧,這邊太苦了!”


    小伊說:窮人活著是苦,但是死人可沒有本事帶走活人,要是能的話,那世上的人差不多死一半了吧?


    “很多人都活夠了麽?”


    小伊說:很多人都活得太苦了!


    “那他們為什麽不像娘一樣跳河?”


    小伊說:你也活得很苦,也沒像娘一樣跳河啊!


    “我其實想過淹死自己,試過好幾次,可身體沉不下去……”


    小伊說: 不管多苦,人總是應該活著的……


    關於生死這樣的大問題,在這淒風冷雨的夜,她的小腦袋瓜想了又想,不知道娘選擇死,是對還是錯。


    不一會,她就蜷縮在狗窩裏睡著了,又沉入噩夢中。


    夢裏,她掉進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不知從何處伸出幾隻閃著寒光的白骨爪,還有凶殘的叫喊:來吧,讓我摸摸你!


    她驚恐萬狀,卻無處可逃,很快就被惡魔抓住擼串——看著自己的皮肉一片一片脫落,身體變成一具白骨,雖然感覺不到疼,卻恐怖至極;她聲嘶力竭地喊叫,卻不能立即死去……


    在生與死的掙紮中,她被雨夜的雷聲叫醒,狗窩外麵一片漆黑,不知此時是何時辰。


    最後,她聽從了天使的話,從狗窩回到家,趁大姐還在朦朧睡意中,溜進她的被窩。


    肯定會遭到嗬斥,也許還會被踹到床下,還有可能遭到暴打。那就忍著,或者,低三下四、可憐巴巴的求饒。


    不管怎樣,也不能凍死在狗窩裏,來一趟人世,隻知道苦,不知道甜,多賠?


    ……


    寒露過後,進入了最繁忙的收割和播種階段,農家人都在田裏辛勤勞作。


    往年秋收秋種,娘還在,又有農具合夥人——本家倆叔伯幫扶,完成穀子進倉、種子落田並不難。


    今年春耕後,倆叔伯找爹商量,說養牛不合算,把生產隊分得的牛和配套的農具賣了,以後各管各家,省得牽扯太多的麻煩。


    爹明白,人家是嫌自己家是個大麻煩。也不多說什麽,同意了。


    賣了牛,憑空分得一些閑錢,爹心裏高興。轉念一想:牛沒了,那七畝多地怎麽耕種?


    作為一家之長,養家糊口終歸是逃不開的。


    老姑奶奶常說:人活著就得吃飯,吃飯就得幹活,幹活就得受累。但是,如果不幹活、不受累,那就沒飯吃,人也活不下去了。


    這些年,爹對農活一竅不通,尤其是駕牛耕田這樣的粗活、累活。娘在世時,爹當甩手掌櫃,家裏家外,不聞不問。


    此時,收割、脫粒、收藏、耕種……所有的活都推給大哥一個人,爹怕別人笑話他是個廢物,隻好求二姑和小姑兩家來幫忙。兩個姑姑倒還好說,兩個姑夫的白眼……唉,這日子真是難過!


    爹蹲在地頭揪著頭發,呲著牙想招。


    晚上,爹和大哥商量:“明天請林五娘和大康幫忙收稻子。”


    沒等大哥說話,大姐搶著說:\"不用別人幫忙,我們一家四口人,明天都下地收割。”


    蘋果怯怯地說:“我不會割稻子。”


    大姐訓斥:“不會割可以撿稻穗!”


    見蘋果麵露不悅,大姐食指戳她腦門,命令道:“趕緊去磨鐮刀,準備明天幹活!”


    她不敢怠慢,去門口磨鐮刀。


    小伊說:再這樣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你學習成績就是班裏倒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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