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星期天。


    早飯時,爹說了對今後生活的打算。見大哥大姐低頭吃飯,一聲不吭,爹臉上無趣,見蘋果比昨晚多吃了半碗,她的病大概好了?也不問她身上好不好,直接勸她去東北大姑家。


    她語氣堅決:“不去!”


    爹被大哥和大姐不理睬,正覺得丟臉麵,聽到蘋果違逆的話,不由得厲聲嗬斥她。


    蘋果撂下筷子,捂臉哭。


    大姐放下碗筷,摟著妹妹的肩膀,哭腔問爹:“爹把我們三個都送給別人家,那我們這個家不就散了嗎?”


    爹說:“不散不行,我沒法養活你們,我不會做飯,什麽都不會……”


    爹的話在大姐聽來,字字錐心,句句刺骨!這個家,原來是娘一個人撐起的!爹什麽都沒幹!此時沒了娘,家就要倒塌了!


    大姐擦了擦眼淚,央求爹:“我會做飯,我什麽都會,我不上學了,我像娘一樣使勁幹活!別把我們送給別人家吧?”


    爹說:“都跟人家說好了,秋收後,把那幾畝地租出去,我去南方做工;你大哥去二爹家;你去表姨家;蘋果去你大姑家。你二爹和你表姨家裏都沒有小孩,去了就把你兩個當親生的,好吃好喝相待,不好嗎?”


    沒等大姐說話,蘋果掙脫大姐的手,大聲說:“不好!”哭著跑到院子外麵去了。


    爹看著蘋果跑出去的身影,心裏發虛,嘴上卻發狠:“小崽子反了!等逮到,非打死不可!”人卻愣在那裏。


    見此情景,大姐流淚說:“我哪也不去!人又不是小鳥,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也無所謂!” 說完跑進屋裏,趴在床上抱著枕頭哭。


    爹沒想到這倆丫頭對破家竟如此不舍,更沒想到平日裏慫貨一樣的小女兒,竟顯露了鋒芒,這讓爹汗顏。


    這麽多年,自己在這個家裏就像個地主老爺,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放浪生活,跟家人也不親近,既沒有盡丈夫的義務,也沒有盡父親的責任。真正給婆娘的,也隻有這個破家;給孩子們的也隻有生命和姓氏吧?


    ……


    蘋果七歲多,從來不敢像剛才那樣激烈地頂撞爹。


    她現在有些後怕,從記事就知道,爹是家裏的惡霸,他一生氣,全家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一不留神惹禍上身。


    爹打人罵人不需要理由,隻要他心情不好,看誰不順眼誰倒黴,常常娘第一,自己次之。


    爹下手不管輕重,就跟被打的人與他毫不相幹似的。娘忍受不住自殺了,現在,爹這個惡人又想把我們兄妹三個送給別人家,他自己好出去逍遙。


    怎麽辦?她躲在狗窩裏思來想去,隻能去求娘了。


    跑去山角下娘的墳前喊:“娘!我知道你躲在裏麵不出來,是怕爹打你!你出來吧!如果爹再打你,你就打我,我讓你出氣!反正我有護身符保命,誰都打不死!”


    見娘沒出來,又懇求: “娘!爹不要我們了,他要把我們三個送給別人家!你出來吧,以後就我們娘四個過日子!爹走了更好,以後他就不能再打罵我們了!”


    她說完,放聲大哭,頭一次感覺活在這人世間,沒有娘是多麽害怕無依!


    她在娘的墳前坐等半天,娘也沒出來。又怕土太厚,娘在裏麵沒聽到她說的話,便撿了根小樹枝,在墳邊沒有草皮的沙土上畫畫:一個男人牽一根繩子,繩子上依次綁了三個小孩,孩子們哭著不願意走。


    畫完,手裏握著護身符坐在墳邊等,直到眼淚風幹了,娘也沒出來。


    抬頭看天,陰沉沉的像要下雨,要是閃電劈開墳墓,娘從裏麵出來,會是什麽情景?


    想起《梁祝化蝶》的電影:女的出嫁時路過男的墓前,扶碑痛哭,突然風起,飛沙走石,雷電劈開墳墓,女的撲進去。不一會,從墳裏飛出兩隻蝴蝶……


    她不敢想像娘會變成什麽,隻感覺山林涼風陣陣,後背冷風嗖嗖,心裏害怕,想和娘再說些什麽,又想:剛剛說了許多軟話,娘也沒理,看來娘還在生氣,過些時候再來求吧。


    跑步回家,又忍不住回頭,希望娘還是生前的樣子,走出來,叫住她……


    從山上回來,走在自家菜園南邊的小路上。


    幾隻麻雀嘰嘰喳喳掠過頭頂,她仰頭看,心裏感歎:有翅膀真好,有人打你就飛起逃跑!


    低頭又想:剛才喊娘出來回家,聲音夠大,娘卻沒理睬我,是不是娘已經長出翅膀飛走了?還是投胎變成牛豬羊之類的動物?牛一輩子受苦受累挨鞭子;豬羊長大了就被殺掉……死,太可怕了!


    小花貓埋伏在絲瓜架下一心一意捉飛蟲。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想抱起它,沒等俯身,貓躬身一躍,黃白相間的身子,眨眼間消失在植物的懷抱裏。


    望著小花貓跑走的方向,她心裏羨慕: 貓和鳥兒活得好安逸!隻要它們長大,就不再依靠父母,好!


    邊走邊想,不覺走進“狗窩”。


    “這裏真像個狗窩!”有一次,娘來菜園裏摘扁豆,指著這裏說。


    狗窩,在菜園子的西南角;菜園子在家院的南麵,中間隔一條小路。


    某年夏天,爹忽然心血來潮,想學別人家在園子裏挖井澆菜。因挖得不夠深,水沒見著,地表下的生土卻被挖了上來。因生土不肯長莊稼,棄種。此地便成了秸稈堆放處。


    燒火煮飯來這裏扯秸稈,久了,草垛子便被扯出一個窩洞,洞口朝西,就像夕陽剛離開的家。


    娘是個勤快人,每年春天,在菜園子的牆邊地角,都會種上各種農作物。園子的西邊和南邊的牆外,種一排開著金黃色小向陽花的洋山芋;東邊和北邊的牆內,種一叢叢蓬勃翠綠、清香四溢的大茴香;狗窩前麵,種一小片苞米。


    到了夏天,狗窩就被高高低低、長長短短的植物包圍;開紫色小花的豆角秧,從草垛子上一條條的垂下洞口,像門簾,美得無法形容。


    如此美妙隱蔽的一處小天地,如果不是為了躲避責罰,算得上是她的小小天堂。


    但此時此刻,透過植物門簾的縫隙,看見爹從家裏出來,沿著園子東邊的小路,由北向南,走到東南角,拐往西,快到西南角的狗窩了!


    爹在家裏就跟客棧的客人一樣,很少與家人說話。他剛才說逮著就打死,類似於這樣絕情寡義的話,他倒是說到做到!看來,我今天在劫難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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