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風,在天空中徘徊。奇怪的雨。在天空中交錯。奇怪的雷,在天空中轟鳴,奇怪的電,在天空中閃爍。


    自然是未知且可怕的,也是善變的,人也同樣是自然的一部分,但人的變化往往有些征兆。


    可以預料得到的事,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會有一個從來都預料不到的壞結局。


    正因為預料不到所以才說,事情總是有兩麵的。


    人呢?


    人有幾麵?


    人有無數麵,每一麵都是未知切不可預測的。


    人和世界的關係,就像是父母與孩子的關係一般,總是認為這世上的東西都是圍繞它而生存的,且不知,到了最後才發現殘酷的現實。


    自己才是一個配角,不過是茫茫人海中的普通一滴。


    沒有人能總是做主角,也沒有人能總是做配角。


    終歸有一場戲,你將是主角。


    而這場戲結束,你的生命也隨之終結。


    但往往意外與真理相向而行。


    至少有那麽一個人,他作為主角的戲已經演完,但他還沒有下台。


    他不想下去,也不能下去。


    這就是宿命。


    還有比這更痛苦的嗎?


    烈日已經被濃重的烏雲所掩去,這天看起來又像是也晚了,也許天本就是夜晚,但是誰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電閃雷鳴,轟鳴聲四起。


    亭中,有五個人,一人站立,仰天大笑。


    他笑著,像是一個傻子一般,但是除他以外,再沒有一個人在笑。


    和尚的心裏很苦,如同吃了苦瓜和榴蓮一般,那種苦並非是真情實意的苦,而是一種略帶苦澀的,想要呐喊卻發現嗓子已經沙啞,再也發不出聲音。


    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會想起曾經的美好。


    觸景生情,也是人之常情。


    感情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他像是遊弋在天空中的風箏一般,沒人會知道他下一刻去飄到何處。雖然總是有一根細細的線在牽著它,以至於不讓它飛得更遠,但線是有長度的,線總有放完的一天。


    亭子中的氣氛有些不對,熊迷失著雙眼,卻依舊謹慎小心的看周周圍,無情的黑暗已經將周圍完全吞噬,任你目光遠眺也在望不出亭子之外,熊驚恐萬分,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來得太快了些。


    熊現在心裏唯一慶幸的恐怕就是言如玉還沒有追過來吧!或者說隻怕言如玉追了過來,也不敢輕易踏足這片迷失的花海,而這花海,卻已被吞噬了。


    熊能感覺得到一股胸悶氣短的感覺,仿佛又一股力量從四麵八方而來,在任何一個角落裏都有,滿滿地向他擠壓過來,隻等你有一絲一毫的鬆懈,啪的一下,就把你擠成一張肉餅。


    熊發現這壓力的來源正是站在亭子正中央的武老道,熊不知道怎麽卻有點憐憫起來他了,一個能讓你為之悲傷的人背後一定有一段無人問津的故事。


    熊不想了解這故事,他覺得最需要被憐憫的人正是他自己,他們現在站在這個不知名的地方,看著兩個雲裏霧裏的僧道,做這些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回事的事。


    熊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是糟透了,逍遙子暈了過去,自己現在也無路可退,燕子還神采奕奕的和別人打著賭。


    但燕子現在看起來也不像剛才那般精神了,很失望,很頹廢,甚至可以說她現在的樣子很喪氣。


    比遇到一個傷感的人更倒黴的就是,遇到了兩個。


    比遇到兩個傷感的人更倒黴的就是,這兩個人一個是男人,另一個卻是女人。


    讓一個樂觀的和尚都乖乖閉嘴,舍不得不讓熊也有些不適應。


    突然燕子說道:“聽你的笑聲我知道你一定有一段難言的過去,其實我也不是一樣呢。”


    武老道昂首站著,他的頭不曾低下,他似乎已經厭倦了低頭,他抬著頭就是為了證明自己這一世都不會再為什麽低頭了。


    他笑道:“難言的過去?不,我有的是不堪回首的過去。”他的笑很苦澀,苦的讓人都不忍去直視。


    燕子道:“或許你看了別人的經曆就不會這麽想了。”


    武老道說道:“或許這句話我對你說比較合適。”


    接著,燕子不由分說便說了起來,熊很聚精會神的聽著,他不知道燕子的過去,他對燕子的了解是從一年半前開始的,再之前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逍遙子可能知道,但逍遙子從沒提過一星半丁,燕子的過去在熊的心中一直是個迷。


    “聽別人說,我有一個英勇無雙蓋世英雄的父親,不過他似乎並不喜歡我,隻因為我是個女孩,無法繼承他的一切,我的母親隻有我一個孩子,直到她死,也隻有我一個。”燕子很平靜的說著,仿佛在敘述意見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


    “後來,過了沒多久,父親死了,母親是從逍遙叔叔那得到的消息,母親知道後,把我托付給了逍遙叔叔自殺了,緊接著我變成了一個孤兒,跟著叔叔在江湖中飄蕩,每天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叔叔的對頭很厲害,好多好多的人都想要殺他而後快,可但是他每次都能化險為夷,這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神奇的人吧。”


    燕子的眼中似乎有了些濕潤,她接著說道:“其實在我長大這些年裏,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逍遙叔叔,而是太平師傅,他長得很胖,像一座小山一樣,連出門都要別人抬著,但他對我很好,不管我做了什麽他都總是很寬容的原諒我,在他的放縱下,我長成了一個無法無天的小丫頭,後來,叔叔接走了我,師父他本應該很開心的,但他卻在那一天避開了我。”


    “我知道他是怕我傷心,也怕自己傷心。就在那天之前的晚上,他一夜和我談了許多,直到快要天明,我知道他身體不好,這種談話是很影響他的身體的,或許他已經知道了此時一別,恐怕再無期相見了吧。”


    “他有一把小匕首,我很喜歡,我總想找他要來玩,可他總是不給我,說是怕我弄壞他的寶貝,我跟逍遙叔叔離開之後,發現了那把匕首,我師父在我離開前的那一晚把這匕首悄悄地藏到了我的包裏。”


    “他雖然沒有出來送我,但我心裏卻知道在他心裏我早就比他的孩子還要親,更何況他並沒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就更視我如掌上明珠,碰不得,打不得,說不得,所有人見了我都繞著走,那天早上我聽仆人們議論,說師傅哭了,在自己的房間裏,我當時腦袋一暈,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在我離開太平鏢局的時候,恰巧回頭瞥了一眼,正看他站在門前,紅著眼,看著我。”


    “我從小就沒有父親,父親在我不懂事的時候就已經走了,然後母親也走了,唯一的兩個親人就是逍遙叔叔和師父,逍遙叔叔要躲避仇家,時間長了我都已經記不得他的模樣了,我每日與師傅在一起,朝夕相伴,他教我識字念書,教我武功心法,教我所需要的一切,他每次出鏢回來都要把當地最好吃的東西給我捎回來。”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成功的扮演了我的父親,我應該有的不該有的,他全都給了我,我在他的眼中和自己的孩子沒有分別。”


    “有一次,太平師傅出了事,受了很重的傷,卜鷹叔叔,胡金袖姐姐,令狐不行叔叔和關玉門叔叔都去看他了,那次他很快的就好了過來,禿頂的卜鷹叔叔還說幸虧他的一身肥肉救了他一命。”


    燕子越說越激動,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的臉上有幾滴淚滑下,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不知是哭還是笑。


    “而就在今年五月份我聽說師父又被人打傷了,受了不輕的傷,但這次卻沒有幾人去看望他,聽說打傷他的是唐門的人,用的暗器十分厲害,說是治不好了。雖然師父有療傷聖藥,還有卜鷹叔叔他們的救助,說是也活不過幾年了。”


    燕子的淚流得滿麵都是,一滴滴打在地上,就如同天上的雨第一樣,不一會地麵就被浸濕了。


    熊從來都沒想到,燕子的經曆會是這樣的曲折,但他也沒想到燕子居然還會在人麵前如此的歡樂。


    笑容背後藏著多少辛酸,這個隻有自己才知道。


    燕子倚在柱子上,泣不成聲,似乎在為諸葛太平悲傷,忽然,武老道長歎一聲,說道:“也許我的經曆比你更慘呢。”


    燕子沒有抬頭,低著頭低沉道:“我相信。”


    武老道歎道:“我小時候,滿門被殺,我自己裝死逃過一劫,中年之後,日子過得還不錯,沒想到當年的仇家再次尋仇上門,我的五個孩子全都死了,小女兒也不知所蹤。和尚救了我一命,我上了武當山修道,道至大成,卻沒有了尋仇之意,多年的修道磨光了我的棱角,但現在別有一個人想再讓我低頭。”


    他的話斬釘截鐵,絕不容許一個人懷疑。


    的確,世上能讓他在低頭的人已經沒有了,到了他現在寧可一死,也不願意在違背自己的意願。


    “我武家有何過錯,不過是做了別人的擋箭牌,但這世上就是這樣,想不被別人欺負就要比他更狠,要不就讓他不敢來惹你。”


    從武老道的話中可以聽的出無盡的恨意,他能忍住,熊卻是十分佩服。


    熊坦然如果自己背負深仇大恨,一定將仇人殺之而後快。


    可如果真到了這一步,他會這麽做麽?


    沒到那一步的時候,恐怕這一切沒有一個人會知道。


    武老道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牌,上麵刻著三個字。


    武當?武。


    燕子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武老道把這玉牌送給了燕子,說道:“有困難,就拿著玉牌去武當山找我,如果有人攔你就給他們看玉牌,如果看到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也可以拿出玉牌來,他們會識趣的。”


    武老道歎氣,拍拍燕子的肩,燕子的淚已經沒了,他看著她說道:“如果你是我的孫女該多好,可我注定不會有孫女了。”


    燕子哽咽道:“我可以做你孫女。”


    武老道說道:“那便好了,這樣一來諸葛太平就成了我兒子了!”


    武老道這一句話反而把燕子逗笑了,燕子拿出那隻簪子遞給了武老道:“這根簪子,是我母親新手做的,一隻在她這,另一隻在我父親那,恐怕這一隻真的就是世上最後一隻了。”


    吳老道看著燕子,點點頭道:“我現在承認了,你這隻簪子,比我那隻要好。”


    燕子笑了,武老道笑了,和尚和熊也都笑了,而逍遙子也在心中笑了。


    武老道撫著她的頭,輕笑道:“好了,是該道別的時候了,我們也要出發了。”


    和尚也站了起來,臉上笑眯眯的,道士和和尚一起上路了,他回頭對著燕子說道:“有空一定來武當。”


    燕子喊道:“我會去的,一路順風啊。”


    隻見二人已經走遠了,武老道還擺著手,逐漸的走到遠方極遠的地方,再也看不到了。


    此時東方現出白色的曙光,那是希望,照在大地上。


    他們的眼前場景忽然變了,花海長亭消失不見,隻還剩下一座敗落的亭子,這亭子被陽光染得發白透亮,不像是原來那麽破敗了。


    二人走下台階,看著遠方,紅日升起的地方。


    夏還未去,秋也不曾來過。


    可林間落葉已紛飛萬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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