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吳峫下台階的那一刻張起靈就睜開了眼睛。


    他睡眠一向很淺,許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一時半會兒是改不了的。


    悶油瓶眼中帶著淺淡的困惑,拿起刀站到了剛才小三爺所處的位置,似乎是試圖通過他的站位角度,去了解他所看到的一切,以及所思所想。


    但是沒有。


    什麽也沒有。


    他在珠簾細雨中,隻看到一身白衣的小狗崽子,不顧風雨腳步急切的走向森林一角。


    大張哥拍醒了胖子。


    王月半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嘟嘟囔囔,可在掃到本該有天真的地方空無一人時,刹那間打了個激靈睡意從他的臉上飛快的散去,


    他猛的抬頭看向悶油瓶,臉色幾近凶惡的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又——丟了?”關鍵字像是要被他咬碎。


    在這一刻,張起欞居然破天荒的理解了胖子的情緒。


    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點了點頭,隨即便轉身離開了藥棚。


    留下身後的胖爺,看著麵前打著呼嚕睡得正香的解子揚,氣的恨不得一腳踹飛。


    你們這些廢物發小,就他娘的不能教他點兒好。


    艸,沒用的東西。


    王月半罵來罵去,最終還是陰沉著臉開始思考給不聽話的崽帶上防丟失鎖鏈的可能性。


    其實從另一種角度來看,小三爺的行徑,可比失蹤專業戶要可惡的多。


    人家悶葫蘆走失都還知道知會預警一聲,省的睡在這裏的人被野獸啃得渣滓都不剩。


    吳峫呢,說走就走瀟灑至極,揮揮衣袖根本不帶走一片雲彩。


    也許小三爺並不明白,他這個人的糟心程度,一點也不比張起欞少。


    隻不過從前那些年最初的時光裏,所有人都願意為他這一抹誤落廢土的稀缺的微光竭盡所能。


    當然,現在也是如此。


    無論重來多少次,他們總會相遇,總會願意為彼此赴湯蹈火。


    這一場雨下的並不大,雖然電閃雷鳴氣勢十足,但並不會讓人感到過分不適。


    微冷的山風夾雜蒙蒙細雨,絲絲涼意纏綿輾轉,令人不自覺地想要跌入情懷的深淵。


    張起欞緊跟著吳峫留下的痕跡尋找他的蹤影,可原本隻是前後腳的相隔,卻似乎隔了一個遙遠的山海距離。


    吳小狗,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悶油瓶唇角微抿望著麵前這一小片盡顯幽暗的森林,握著黑金古刀的手不自知的緊了緊。


    沒有腳印。


    就像這裏,從沒有過這個人。


    但僅僅是這樣,無法阻擋張家族長的腳步。


    張起欞眉目一沉,點亮臨走前胖子遞給他的手電,開始循著自己的判斷緩慢的搜尋。


    他走出了幾步,似是忽然想到什麽一般,提刀的手腕輕抖,鋒銳的刀身緩緩滑出,卻未完全出鞘露出手掌長短的刀刃,


    小哥低垂了眉眼,神色淡然的在左手掌心劃出了個口子。


    黑金古刀過分鋒利,悶油瓶好似也根本沒有下手要輕點兒的打算。


    幾乎是眨眼之間,汩汩流出的血液從皮肉裂縫中湧出浸染了大半個掌心,蜿蜒至指尖滴落到地麵。


    濃重的血腥味兒,開始隨著飄搖的風雨,向四周瘋狂的溢散。


    既然他找不到吳峫,


    那就讓吳峫自己來找他。


    隻是大張哥沒有注意到,當他的血液散落進泥土之間,身邊的情境,似乎發生了一些,微妙又難以察覺的變化。


    依然是這片山林,依然在下雨,卻仿佛,有哪裏改變了。


    林間開始飄起絲絲縷縷的白霧,在這種陰暗的氛圍之中,經手電的光線一照,森然的寒氣從尾椎直達天靈蓋兒。


    但顯然,張家族長不在此列。


    他穿著一身與吳峫同款的衝鋒衣套裝,遍體的黑色,幾近與夜晚融為一體,隻有手心的傷口和身上黃色的泥濘雨滴,宣告著主人的不平靜。


    不知過去了多久,倏而一刻,一陣雜亂的交談聲傳進了耳朵。


    說是雜亂,隻是被雨聲掩蓋,從而使得聲音微弱斷斷續續,聽不真切。


    張起欞神色一動,瞬間關掉了手中的光源反手插在了後腰的帶扣,而後壓低聲音緩步上前。


    離得近了才恍然驚覺交談的聲音,不管哪一個都有些熟悉。


    隻是一時想不起來。


    【吳峫,我知道你怪我,怪張家,但我們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你知道的吳峫,我們早就沒了從前翻雲覆雨手眼通天的能力,我們——】


    那個聲音帶著憤怒,又夾雜著幾分歉疚和難以察覺的哽咽。


    可話未說完,就被另一道帶著嘲諷和無盡悲涼的沙啞嗓音打斷。


    《哎你有病吧,張家的事兒你跟我說什麽,這裏可沒人姓張。》


    張起欞以離他們最近的樹作為掩體,連呼吸都壓得悄無聲息。


    隻是聽了這個對話神色微怔,眼底罕見的起了一絲波瀾,


    吳峫?那個喑啞的嗓音居然是吳峫?


    這樣熟悉張家?對方又是誰?


    悶油瓶翻身上了臨近的大樹,這種情況之下,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


    隨後,他定睛望向那二人所在的位置,借著對方手中發光的玻璃瓶,


    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們的麵容,


    那是兩張長得差不多的臉,


    其中一人脖子上,有條宛若蜈蚣的醜陋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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