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東拉西扯之後,聊親熱了的兩人終於在飛行的後半段路程說起了正事兒,吳叁省失蹤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以及他們目前進行的救援行動和遭遇的困難。


    雖然吳峫心裏清楚是怎麽回事,但也想知道蝴蝶的翅膀有沒有扇動的過於用力,便也用心聽著。


    據張禿子所說,三叔是主動找到裘德洘尋求合作並拿出了有力的證據,證明海底墓遺跡的存在,並且想要開發。


    但他人手不足,設備不全,更沒有打撈許可,連出海都是問題,因此他與裘德洘達成協議,帶著人前往海南北礁附近的海域搜索。


    起初進行的很順利,直到幾天前,他們的船突然在衛星定位係統上消失,再也沒有出現。


    吳峫並不覺得慌張,知道的太多,導致心裏甚至連一絲波動都懶得起。


    這件事從他的視角上來看,有著和這個講述完全不同的另一麵。


    比如三叔要二下海底遺跡的目的,根本不是什麽所謂的開發海底遺跡。


    沒錯,是二下。


    三叔在許多年前就已經和悶油瓶、陳汶錦下過一次西沙海底,也是在那裏和解漣環布下了兩人共用一個身份的局用來混淆視聽。


    那裏麵有什麽、該怎麽走、怎麽去能拿到什麽、裏麵有什麽危險三叔心知肚明。


    他一個人也能下,就像他之前做過的很多次。


    所以這不同尋常大張旗鼓的一遭,不過是利用裘德洘想要找到某樣東西的決心擺了人一道給他這個要入局的侄子鋪路罷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裘德洘才是最慘的人沒有之一。


    從民國時期就被老九門的人騙過來忽悠去的,以為自己厲害著呢,又是拿錢又是出裝備給一顆棗又給一棍子的威脅著去尋找他想要的東西和秘密。


    可實際上隻是別人借來殺人的利器和掩人耳目的擋箭牌。


    老九門的人,那是在倭寇打進長沙的時候都能以命相抗殺出了一條血路的狼人們,沒道理安逸了反倒會怕區區一個外國有錢人。


    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所有的行為背後都有九門的人暗地推動的雙手。


    他比當年一無所知失去一切的小三爺都要慘得多。


    小三爺可以用時間和苦難變成邪帝補救自己年少時的幼稚與無能。


    但裘德洘直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冤屈悲慘的一生。


    就連他尋找了一輩子最終在張家古樓如願得到的那樣東西,也是用來克製自己死後不發生屍變。


    就像小哥說的那句,這人不是在求長生,而是想要死後的安寧。


    而同樣麵臨這種問題的,隻有老九門初代的元老。


    就像他的爺爺,吳老狗,


    和陳皮阿四。


    如果爺爺沒有堅持火化,也許他也能像四阿公一樣從自己躺平的地方站起來再度活蹦亂跳。


    事實證明,他很有先見之明,也因此失去了這樣的好機會,給了小三爺親手篩爺爺骨灰的絕佳體驗。


    裘德洘清楚自己將遭遇什麽。


    但現階段,他對自己所要尋找的東西還十分模糊沒有定義,否則不會跑到這汪臧海的沉船墓裏來。


    可吳小佛爺知道,並且,打一巴掌給顆甜棗、與敵示弱、扮豬吃老虎這種事做起來實在簡單。


    已經被利用了兩代,裘德洘先生有生之年一定很榮幸能被第三代也淺淺的利用一番。


    他可比他們真誠可愛的多。


    不過,吳峫驀然想起當年悶油瓶讓裘德洘帶走的東西,仿佛是兩隻圓環。


    像是鐲子。


    他的記性實在過於好了,隻是頃刻間就又聯想到了重生後再下魯王宮,在那裏發現的人首蛇身的屍體。


    瑤姬——她和那塊表明身份的玉佩還安靜的躺在自己的小山洞裏。


    西王母的三位女侍,也有著同樣不知道什麽材質的圓環。


    是為了壓製身體的異變所打造,但真正用到的隻有兩副。


    他記得自己在當時就有過猜測,


    會不會,


    瑤姬的那副手鐲遺失後,經過曆史更迭歲月交替落到了張家人手裏,和張家古樓的其實就是同一個。


    但如果,這副手鐲真的能壓製異變,那麽,會對吃下屍蟞丹的人產生同樣的作用嗎?


    吳峫心頭猛的一跳,第一時間想起了終其一生都沒能等到吳叁省救贖,反而自己成全了自己的陳汶錦。


    他們愛慕了一生成為了彼此的遺憾,最後卻連一句告別都顯得奢侈。


    吳小佛爺的嗓子眼突兀的湧上一股癢意,而後快步走到廁所捂著胸口猛咳起來。


    咳得麵紅耳赤、嗓子眼和肺生疼。


    這世間,似乎唯有遺憾和悲劇才是常態。


    誰都躲不過。


    “小吳,小吳你好了嗎,快出來我要憋不住了。”


    一瞬間,所有陰暗的、哀泣的、怨怪與厭棄統統散去不翼而飛,隻剩下無語。


    早幹嘛去了,非等他進來才著急。


    而且,張家人的腎也會尿頻尿急尿不盡嗎?


    敢不敢用張起欞的臉再說一遍。


    但不管怎麽說,也許是遠離了地麵,天真的邪門兒沒有發揮作用,他們平穩的落了地。


    胖子睡得恍恍惚惚的,直到出了海南美蘭機場的大門意識還不太清醒。


    “這飛機上一點也不踏實,睡得心驚膽戰的,老擔心掉下去。”


    王月半歪著頭裝模作樣的擱在吳峫肩上半閉著眼睛咧咧。


    小三爺暗地裏翻了個白眼兒,


    睡實了天塌下來都叫不醒的人也好意思說這話,打起呼嚕來得上腳才能把這家夥踹醒。


    也就守夜的時候還能多少靠點譜。


    “哎呀,王老弟王老弟~~這公安工作者有個休假的機會可是不容易的,快快快,把眼睛睜開看看這大好的美麗景色吧,絕對不枉此行的,一會兒還有蔚藍的大海和碧綠的天連成一片,你還能看見魚蝦在海裏嬉戲,清澈的水裏鋪滿了五顏六色的鵝卵石——”


    胖子被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量拎著背包帶子扯到一邊遠離了吳峫。


    王月半本能的一驚,渾身汗毛都炸起來了,作為常年進行考古工作和研究沒什麽運動量的教授,這力氣大的過分了。


    也不對,就是常年鍛煉滿身腱子肉的那些人與之相比也多少差了些。


    這人不簡單。


    一下子睡意就散了個大半,轉過身眯眼盯著張禿子瞧。


    麵上卻是絲毫不露,隻能看出因為張禿子這番舉動的不高興。


    “啥呀,啥呀就你老弟了,別亂攀親戚。色盲啊你,你頭頂可能是綠的天都不會是。一眼看過去海裏哪能看到嬉戲的魚蝦和鵝卵石,來來來,你跟我說道說道,胖爺我今天真是長見識了,真是旗杆上紮雞毛,好大的膽子,這城裏人真是啥話都敢往外禿嚕,背課文背傻了吧你。”


    “還有啊,我告你,我不管你是這個教授還是那個專家,離他遠些,別碰別說別管,懂了嗎,真是兔子進磨坊充大耳朵驢,給你臉了誰都想扒拉兩下。”


    在察覺到張禿子與身份不相符的武力值時,本來還正常和顏悅色說人話的王月半表現出了極強的攻擊性。


    小三爺看著突然間就劍拔弩張起來的場麵有點兒傻眼。


    他記得,這胖媽媽和悶油瓶子,隻有在魯王宮的時候有過口角起過衝突,後來真的沒有了。


    至於這一次,魯王宮的針鋒相對並沒有發生,甚至還搭夥去了一趟獻王墓也算同生共死過,怎麽就突然這樣了,難不成這就是命中注定必有一仗?


    這是什麽詭異的宿命論,


    還是遲來的叛逆?


    他不理解。


    並大為震撼。


    但他圓場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張禿子先了他一步。


    “抱歉抱歉王同誌,我這不是感念你地下工作者辛苦,想讓你看看這大好景色散散心嘛,一激動說話難免不注意毛手毛腳了些,你見諒,見諒啊。不要放在心上啦。”


    一邊說還一邊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哎,沒事沒事,我也有錯,睡得稀裏糊塗的難免有些脾氣,老哥勿怪哈,勿怪。”


    死胖子當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這是小三爺第一個念頭。


    張起欞也很豁得出去,好想拍個視頻。


    這是隨之而來的第二個想法。


    但當看見兩個人又像什麽也沒發生一般再次友好的勾肩搭背起來,一句一個老哥兒,一句一個王老弟。


    吳峫站在原地整個就一,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做什麽的茫然。


    不是,他媽的這倆人是不是瘋了,他一時之間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有病還是他們有病。


    演上癮了還?


    擱這爭奧斯卡影帝呢。


    真的。


    這個世界是虛假的,到處都是謊言和虛偽。


    在這氣候宜人風景優美的海南街道,他因為不夠戲精而顯得和這兩人格格不入。


    隻有他最真誠最樸實無華。


    他,吳峫,是這罪惡地球最後的希望。


    他羞於與這些二皮臉的人為伍。


    他唾棄他們。


    “小三爺?是小三爺嗎?”


    有人出聲打斷了吳小佛爺大發神威拯救荒謬地球的中二幻想。


    吳峫循著聲音抬眼就看見一位身形與他差不多,一身健康小麥色皮膚的年輕人。


    小三爺看到他的一瞬間似乎罕見的感覺到了一絲異樣,但這個感覺 來的快去的也快,顯得過於莫名其妙。


    “是我。你是?”吳小佛爺將如絲如縷的奇異壓進心底若無其事的回應。


    眼睛裏是一派天真與清澈的溫軟。


    “太好了,找到您了,我是解家的,花兒爺今天早上打了電話說您要過來,我就在這等著了,還好沒錯過,這兩位是您的朋友嗎。車就在那邊停著我帶您過去。”


    說著就要伸手去接胖子身上搭著的包,王月半躲了一下去看小天真的臉色。


    而自從這個人出現,張禿子突兀的陷入了沉默臉上出現了思索的神色, 明明作為國際性海洋資源開發有限公司的暫時代理人,他應該做的,是按照計劃中的,帶著他們找到港口的阿寧坐上啟程的漁船。


    但現在,吳峫看著他,他卻在走神。


    是張起欞在走神。


    是那種熟悉的,被天授後什麽都想不起的迷惘。


    吳小佛爺平淡的移開了目光。


    “沒事,走吧胖子,張教授,張教授?我這剛好有朋友來接,先上車吧。”


    小花兒知曉一切,這突然出現的變故一定有他的用意。


    還有這個人,這個讓他和悶油瓶都覺得怪異的人。


    那是一輛普通的大眾,跟小花兒出門動輒幾百萬的豪車壓根沒有可比性。


    但坐在副駕駛的吳峫關注點卻不是這個,他狀似無意的問,


    “你是解家的?來自哪一支啊?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有點眼熟,實在想不起來了。”


    那青年笑的有些憨厚,手裏把著方向盤在車輛人群中熟練的穿梭,眼神卻有意無意的瞥向後座安靜的張禿子。


    “小三爺說笑了,我可沒在解家生活過,我和我的那些個兄弟都是解家收養的孤兒,所以姓解,我叫解南,大概是長了一張大眾臉您才覺的熟悉吧。”


    小三爺的神色出現了一抹歉意,像是為自己的言語戳到別人的痛處而感到愧疚。


    “抱歉——”


    解南似乎毫不意外他會出現這種反應,他擺了擺手,


    “害,沒事的小三爺,都多大人了,不至於這麽脆弱。這些年被解家照顧的很好,我們都很感激花兒爺。”


    吳峫沒再接話,倒是解南,一路上饒有興致的為他們介紹著沿途的街巷與風景,表現的對這裏十分熟悉。


    小三爺頭擰向窗外靠在椅子上仿佛是睡熟了。


    也是,這十分符合吳峫的人設,


    如果不是睡著了,一路上怎麽可能不問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直到在目的地下了車,吳峫在解南的指引下,麵對著一艘偌大全新的商用捕撈船目瞪口呆。


    這和他印象中,阿寧所找來的六噸破破爛爛會在風浪中不停搖擺的漁船有著天壤之別。


    他咋舌,果然,有錢人的世界是窮土鱉永遠無法理解的。


    “這是解當家今早買下來的,是附近漁民的船隻,長35米,寬7米,吃水八千噸,夠新裝備也全麵,就算遇上極端天氣也不會太過手忙腳亂。手續齊全國家認可的,沒有隱患。”


    “花兒爺說,出去玩兒還是自己人用著踏實一些。”


    “最後,他讓我再問問您,這個驚喜您還滿意嗎?”


    解南從始至終麵帶笑容,雖然語氣豔羨但沒有其他雜質。


    他對解雨辰有著一種特別的認同,甚至算得上是欣賞。


    欣賞。


    吳小佛爺靜靜的聽著他的話低垂著眼瞼不知在想些什麽,


    片刻後,他才抬起腦袋看著解南淺笑輕聲回應。


    “怎麽會不滿意,意料之外,真是再好不過了。”


    小花兒說的不是船。


    小三爺說的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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