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起欞在這一刻無比確定,吳峫是真的在試圖用各種方式去死。


    閉上眼往後倒下的一瞬間,眉宇間的絕望、哀嚎、痛苦和一瞬間的解脫清晰的映刻在他眼睛裏,讓他體內的血液流動仿佛都跟著激烈奔騰了些。


    神明從不救想死之人。


    但是這似乎對吳峫不行,他的大腦還沒發出指令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像是,這樣的事他曾經做了成百上千遍。


    胖子大喊了一聲吳峫,那被叫的人在墜落過程中睜開眼看了他們一眼神色恍惚的皺起眉。


    隻是眨眼的功夫,他好似清醒後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猛的睜大眼睛爆發出一股力量硬生生扭轉身體把刀插入岩壁止住了下落的勢頭,那手裏奇異花紋的刀倒也鋒利堅硬,硬生生插進牆三分之二的部分任由一個成年人抓著它在半空晃蕩。


    “別過來!”


    吳小佛爺紅著眼睛低頭大喊了一聲,他左手上沒戴手套,像是專門為放血準備的。


    他用衣袖遮擋了受傷的手。


    此時垂在身旁滴滴答答像斷了線的珠子向底下的水麵滴著血,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蕩開看的人心頭發顫。


    奇異的幽綠色,不知道的,或許會以為是什麽其他生物的體液。


    張起欞清楚吳峫為什麽會這麽喊,他知道這小孩兒一直很在意這個,因此他停下了腳步微微皺著眉思索了一下拔出了黑金古刀。


    王胖子以為吳峫出現了幻覺,趕緊朝上方喊。


    “吳峫,我是王胖子!那是小哥!小哥啊!就那個,那個——”


    吳小佛爺從希冀,絕望,驚喜到驚恐仿佛坐過山車一樣的心情瞬間又染上了一抹複雜。


    我沒事我很清醒,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們是誰。但是胖子,如果你真要把這話說完,我可能就有事兒了。


    他想出聲,但已經來不及了。


    “就那個你說悶油瓶的那個——”


    完了。胖子你是我親大爺,一會兒去牆上摳我去吧。


    悶油瓶保持甩刀的姿勢微微頓了頓,再望過去就看見吳小狗兒心虛暗自懊惱的眼神。


    悶油瓶?


    他哪裏像了。


    吳小狗兒踩在黑金古刀上喘了口氣倚著牆半蹲下來朝小哥打了個手勢。


    處理一下,馬上就好。


    這個手勢是他們五個下墓,出場費超高著名的南瞎北啞兩位活神仙在前麵開路的時候黑瞎子做過的,他當時問了小哥一嘴,印象有些深刻。


    隻是沒想到,自己也能用到。


    畢竟讓一個拖油瓶、開棺必起屍體質用到這個手勢,就說明已經團滅到隻剩他一個靠譜的了,這種時候還是別掙紮了,洗洗趕緊投胎去吧,活神仙們有多神都不夠他糟蹋的。


    隻是,本來還挺熱血煽情的場麵,被胖子這麽一攪,醞釀的啥情感氛圍都沒了。


    胖子您真真兒是我親大爺。


    吳小佛爺又氣又想笑。


    轉眼看見那水裏的龐然大物又開始翻騰著身子甩著尾巴作妖,先清理了下青玉刀,扔下去釘在了胖子踩著的竹筏上。


    不理會他喊謀殺的嗷嗷鬼叫。


    都別閑站這幹瞅他,忙活去吧。


    “胖子,水裏還有三個人,就麻煩你了。”


    “這得什麽人啊,還能讓我胖爺去救。”


    話是這麽說,但身體還是很誠實。


    轉眼又去看小哥,發現他正在看他,離得有些遠,小狗崽兒分不清這個眼神的意味。


    “小——”


    隻是他話還沒說出口,悶油瓶已經扭頭去撿竹筏上的刀直衝巨蟒去了。


    咋了這是。吳小佛爺有點傻眼兒。


    鬧脾氣?


    還生氣呢?


    不至於吧哥。


    這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別說他是個人了,他也有脾氣的,咬一口不至於吧,那不比粽子屍蟞咬一口強多了,怎麽說也見了好幾次麵了,難不成還比不上這些玩意兒不成。


    而且他是喝醉了,喝醉了好嗎。


    不知者無罪不知道啊。


    “你擱那兒孵蛋呢,這兒多鬧心啊,還不趕緊下來,等我們八抬大轎請你怎麽著。”


    胖子瞅著機會看了眼身後朝他嚷嚷。


    哦。


    吳小狗泄氣。


    同樣的洗手,然後酒精消毒法,刺激的麵紅耳赤齜牙咧嘴,還好有口罩遮掩看不真切。


    那一刀是真狠,前後通透撕裂了整個手掌心。


    嘶,


    但奇異的,他心裏的鬱結似乎因為這疼痛舒緩了些許。


    吳小佛爺因為這種奇異的舒心怔了怔,像是意識到什麽一般盯著手心陷入思索,又不信邪似的拿手去戳傷口裏的嫩肉,頓時,那本就無法徹底凝結血液的傷口又開了閘似的流出一股熱流。


    好疼。


    可是心裏真的舒服了些,這些苦難,似乎本就該是他受著的。


    他們都死了,憑什麽他還活著。


    這個念頭一出,吳峫臉色慘白。


    如果身體異化讓他感到欣慰與高興,來自精神的打擊卻讓他不知該做出什麽反應。


    他不是沒有心理疾病,相反,他的心理問題比一般人嚴重的多,但那些從前對他的生活並沒有什麽影響。


    但是這次不同。


    要是黎蔟那死孩子在這,肯定要笑掉大牙了。


    一個盜墓賊,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執拗的瘋子,幾乎犯了半部刑法的男人。


    居然得了這玩意兒。


    嘖。


    吳小佛爺舌尖頂了頂腮,嗤笑一聲把這事兒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又再次清理了傷口,等著血液凝結,也不包紮,合理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情勢,是他這種擅長玩兒心眼的人的特點之一。


    單手抓著黑金古刀的刀柄,身體往下墜的同時暗自使力,刀借著這兩股力量和自身的重量,在山體中迅速下切,離水麵還剩幾米的時候吳峫雙腳在岩壁一蹬。


    有了這互相作用的力,黑金古刀成功被他拔了出來。


    可也僅僅隻是拔了出來,然後被壓著往水裏沉。


    一雪前恥倒是沒有,新的笑料又多了一個。


    蠢死了,這種時候還要跟把刀較勁。


    吳小佛爺對自己翻了個白眼表示唾棄。


    小哥背著這麽重的刀到處走真的不會長不高嗎?


    是不是因為這把刀,他才比他矮了一厘米。


    吳峫在下沉,隻是片刻後,感覺那刀從他手上脫離身體忽然一輕,被帶著浮出水麵。


    睜眼猛吸一口氣,胖子的大餅臉。


    “嘿,出水芙蓉弱官人。”


    然後向他伸出了手。


    “胖爺來救你來了,感動不。”


    “感動,太感動了,回去給你頒發獎狀,謝謝胖子。”


    吳峫躺上竹筏看也不看往身後一歪,軟綿綿的,像是倒在了什麽人身上。


    他也不回頭,喘著氣指著身後問。


    “這什麽東西。”


    “能是什麽東西,是你不靠譜的隊友。小哥覺得麻煩,都捏暈了。”


    胖子攤手搖晃了下腦袋,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吳峫默了默,這人是怎麽做到這麽快適應悶油瓶處事風格的。


    他還想問些什麽,但顯然不是什麽好時機。


    一會兒再說吧。


    “先離開這,這裏還有東西。”


    隻不過因為吳峫的血暫時不敢過來,可要是蛇的血腥味兒足夠濃厚掩蓋住他的味道,那就不一定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悶油瓶反手插刀把竹竿扔給胖子,語氣慎重。


    吳峫這才轉頭看小哥。


    隻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小哥。”


    悶油瓶沒應,卻是回頭看他,眼神依舊平淡看不出喜怒。


    沒事。


    吳峫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把手縮進衣袖裏重新歪了回去。


    就算是踢進牆裏,也一會兒再說吧,他要在天堂待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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