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走在京城寬大的街道上,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著張燈結彩的四周,一瞬間,傅傾饒生出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也有了一瞬間的茫然。


    今日是元宵節,人人都在為晚上的燈謎會而歡喜著。隻有她,拖著日夜不停拍馬趕路的疲憊身軀,滿心裏都是沉重與壓力,身處這樣熱鬧的環境中,全然地格格不入。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為了安全起見,她沒有去平王府,也沒有回自己租賃的那個小院子,而是選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暫時歇了歇腳。


    客棧主人是一對和善的中年夫婦。他們孤身在這京城之中,就算是過年期間,依然開門做起了生意。聽二人閑聊所說,兩人也曾有過幾個孩子,都沒能長大就死了。如今隻剩下兩個人,孤獨地守著自家的小店。


    傅傾饒聽了後,心裏湧起一陣悲涼,卻什麽都不能多說,隻好道了聲新年好,便舉步上了樓。


    和衣躺在床上,全身疲累到了極點,躺了許久,卻怎麽也睡不著。


    楊其炎答應救治楚雲西,但有一個條件,要她在楚雲西康複前將溫家令牌送去給他看看。


    他隻說了條件,沒說看不到令牌會做什麽。但傅傾饒心裏明白,若想讓他心甘情願幫助楚雲西,隻有答應他的條件――溫家的事情是何人所為,楊其炎好似心中知曉。他看楚雲西時候的眼神,明顯有些不善。畢竟楚雲西雖為溫常青的徒弟,他更顯眼的身份,卻是楚涵宣的弟弟。


    隻是以楚雲西如今的狀況,藏匿在那裏養傷是最佳的選擇。不容易被發現,最為安全。


    她按了按額角,歎口氣,坐起身來,確認門窗都關好後,脫下外衫換了衣裳。


    無論怎樣,令牌都是要拿來用的。既然如此,早點拿出來也好。


    因為要去的是溫家別院,而且又是在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裏,傅傾饒思量了下後,選擇了下午出行。


    騎馬到了京郊,將馬留在一個小溪邊飲著水,她便使了輕功隱匿身形朝著別院方向疾行而去。


    離得越近,心裏的忐忑和不安就越重了一層。待到那青磚黛瓦依稀可見了,她的心中竟然升起一股極大的恐懼。那感覺推搡著她,拉扯著她,讓她每邁出一步都極其困難。


    傅傾饒用盡全身的力氣穩住自己,方才沒有方寸大亂。可她越來越凝重的腳步和越來越沉重的呼吸,無一不昭示著她心緒的極大起伏。


    深知不能再這樣下去。她下了死手狠掐自己一把,疼得倒抽了口涼氣,這才恢複了三分清明,繼續前行。


    站在宅院外的一角,她仰起頭,靜靜凝視著麵前那堵高牆。


    曾幾何時,她偷偷翻過這裏,需得爬上裏麵那棵高高的大樹,然後順著枝椏溜到牆上,然後小心翼翼地跳落到地麵,才能成功到達牆外。


    如今,她已經長大,隻需輕輕一躍,就可成事了。


    可是那時的她,望著牆外時,滿心的都是歡欣與向往。如今的她,看著院內的方向,腦中閃過的不過是鮮紅,鮮紅,鮮紅……出了血色,還是血色。全然沒有半點的喜悅在裏麵。


    使勁晃了晃頭,將紛雜的思緒都拋棄掉。她定下心神,飛身進去。雖然已經有了心裏準備,可在落地的刹那,她依然腿一軟,一個踉蹌,直接跪倒在地。


    眼前的地麵和牆壁早已因了火燒而殘破不堪。雖然焦黑到處都是,雖然經過了無數年雨雪的衝刷,可是那些大片大片的黑紅之色,刺痛了她的雙眼,以一種強悍而又不容置疑的姿態,向她昭示著這裏曾經發生過怎樣殘虐的事情。


    即使已經一具骸骨都看不到,可她就是覺得自己聽見了被火燒著時無數屍身的悲鳴聲。


    她扶著旁邊的廊柱慢慢站起身,閉上眼深吸口氣。過了半晌,緩緩掀開眼簾,目光已然一片澄明。


    努力忽視掉周圍的環境,她告訴自己,這裏隻是個平常的院子。隻是院中有她必須要尋到的物什,她才要來到這裏。


    重新走在這裏,她覺得自己的腳步是虛浮的,仿佛飄在半空中,找不到著力點;又好像是沉重的,每踩一下,都好似踏在自己的心上,疼得肺腑都皺成了一團。


    半清明半恍惚著,她走到了大哥的院子。


    當年爹爹說過,二哥性子太過跳脫不夠穩重,令牌需得晚幾年才能交給他。


    既然如此,那便應該是在大哥的屋子裏了。


    大哥做什麽說什麽都從來不避諱她,哪怕是拿最機要的文件,寫最重要的文書,亦是如此。因此,大哥會將重要的東西擱在哪裏,她簡直一清二楚。


    走到焦黑的左側屋角,她扒拉掉旁邊燒黑的木塊,在牆根敲擊幾下。聽到意料中的聲響後,她仔細回憶了下,在某一個地方按了下去。


    不多時,旁邊露出一個鎖孔。


    這鎖是莫七所做,十分難開。傅傾饒花費了些力氣,才將它打了開來。


    看清裏麵東西的刹那,她的眼淚嘩啦一下就落了下來。


    這麽個私密的地方,藏著的除了那塊沉香木令牌和一些文書外,還有一疊厚厚的紙張。


    它們的上麵,都是深淺不一的墨跡,有的是畫,有的是字。畫尚還有些稚嫩,字倒勉強算得上清秀。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全都是她閑暇時所作。


    大哥曾經說過,她無聊時作的這些字畫,反倒比平時用功寫得好。他要幫她一直保存著這些,到了她出嫁的時候,給她當嫁妝送到夫家,讓未來的妹夫好好看看,他的阿嬈小時候就那麽聰明。


    眼淚止都止不住。她卻不敢哭出聲,隻能捂住嘴無言地啜泣。


    片刻後,她命令自己停止傷心,用袖子抹了一把臉,將東西盡數塞到懷裏藏好,將那機要之處重新藏匿好,這才站起身來。


    剛剛翻出高牆,她正欲提氣走人,誰知就在這時,她聽到了輕踏枝葉的響動。


    傅傾饒臉色一變,忙緊緊貼住牆邊站好,微微探出頭,循聲望了過去。


    幾名身穿玄色衣衫的男子停在了溫家別院的正門前,互相交換了個眼色,陸續走了進去。


    領頭之人,赫然便是當初在銅裏鄉單槍匹馬攔住傅傾饒的那個。


    傅傾饒不動聲色緊緊盯著他們,正暗自思量著這些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突然,肩上被人拍了下,一個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咦?這可真是……”


    秦點暮口中“巧了”二字還沒來得及出口,傅傾饒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讓他無法再吐出半個字。


    看著驚異莫名的秦點暮,傅傾饒心中大駭。


    剛剛太過專心看那邊,竟是沒注意到周遭!


    秦點暮怎麽會在這裏?


    而且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秦點暮何其機敏,瞬時就從她的表情裏發現了事情的嚴重性。


    他點了點頭示意傅傾饒可以鬆開手了,傅傾饒卻沒看見。


    她快速環顧了下四周,當即下定決心,拉了秦點暮就朝不遠處那排小屋子輕掠而去。


    這些屋子是她要哥哥們給蓋的,為的是夏日裏可以在外麵玩耍。哥哥們也沒多糾結,當即答應了她。


    如今,倒成了可以救命的地方了。


    她絲毫不敢大意,扯了秦點暮就朝其中一間藏了進去。


    別院被燒,這裏自然也未能幸免。隻是這兒東西少,燒得時間不久,倒是很多牆壁未被損壞。


    如今進去的這間,亦是如此。


    傅傾饒一進屋,就按住其中一處牆壁。不多時,牆壁微動緩緩打開。


    她鬆了口氣。


    當時為了方便玩耍和捉迷藏,二哥給設置了不少暗室機關。如今,倒是要派上用場了。


    她邊扯了塊布巾蒙麵,邊暗暗思量著,那些人聽到聲響必定出來尋人。若是她和秦點暮兩人一起進去,那些人找不到人,或許會砸牆砸屋。這樣一來,他們兩個都逃不出去。


    倒不如讓秦點暮藏起來,她出去和他們奮力搏一搏,或許還能逃出生天。


    她這樣想著,主意已定。眼看著那間密室的門已經打開,她正準備回身示意秦點暮進去,誰知脖頸處猛地一疼,她眼前黑了黑,暈了過去。


    ……


    身體好冷,冷得渾身發抖。想要找個遮蓋,摸了半天,觸到的除了冰冷的地麵,還是冰冷的地麵。


    傅傾饒迷迷糊糊地摸索了半天,沒有絲毫進展。不知行動間牽扯到了何處,頸後疼痛難忍。她難受地醒了過來,躺在地上,頭痛欲裂。


    茫然地睜開眼,想了好半晌,她才明白過來自己身在何處。又迷茫地思索了會兒,她猛地坐起身來,驚疑不定地環顧了下四周,見除了自己外並無旁人,頓時心裏驟冷,一片冰涼。


    ――現在她在密室裏麵,安然無恙,顯然躲過了一劫。


    那麽秦點暮呢?


    秦點暮又是去了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妹紙們都在想念段大人麽?


    下一章他出來。。。


    隔上一小段時間後雲西哥哥也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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