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亮如白晝。


    閆似錦盤膝端坐正東位置,麵前依次擺開一隻香爐,一碗小黃米,一些朱砂粉,一疊符紙,一把匕首,一壺清水。


    要說這小子真真奢侈,我在棲霞山多年,也曾見過載浮或慕蔚風出門為百姓施法,也用符紙,隻是那符紙大多是黃裱紙,當然這與棲霞派一向很窮有關;卻不想這窮山惡水居然突然出了個土豪師弟。


    這小子麵前擺著的那一疊符紙我粗粗看來,沒一百張至少也七八十張,而這些個符紙居然皆是金燦燦的赤金符紙!


    赤金啊赤金!這要是被載浮知曉,必然要吐血了!


    我雖未吐血卻也被這陣仗嚇到,使勁眨了好幾次眼,才把就要掉下去的眼珠子安放好。這未免太高端了吧?赤金符紙?那可是多少道家人夢想啊!


    要知道道家畫符所用符紙大抵可歸為金銀紫藍黃五類,而這五類符紙中又已金符威力最強。想不到我這回真是開了眼,竟一次見到如此之多的金符了!


    除去金符,朱砂粉也是閆似錦提供,赤紅如血,看樣子也是極純。自打我看到閆似錦隨便將東海大珍珠當燭火,金符當草紙以後,對什麽都有了超強抵抗力,不再稀奇了。


    不過我檢查一圈,還是為那把玄鐵匕首停住腳步了。


    匕首是蘇姚用來割腕子的玄鐵,閆似錦見我左瞧右瞧一臉不解樣兒,便解釋,“別奇怪,沾過血就叫煞器,加持法術威力特強。當然了,要是殺過生的更好呢。”他略頓頓,便斜眼瞧我,問:“師姐你有沒有殺過生?”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我連連擺手。笑話!仙門中人一向慈悲為懷,就算我曾殺過生也不會承認啊!更何況還要主動交出那煞器。


    閆似錦倒也不計較,見我急急的辯解他就笑:“我開個玩笑而已,你那麽認真幹嘛?”


    然後他便拿起一張符紙,並將朱砂粉和上清水,低頭認真的畫起符來。


    我探頭瞧,那符紙上畫的彎彎曲曲線條,交叉往複,我認識它們它們卻不認識我。說來慚愧,畫符本是作為道家子弟做基本的功夫,可惜我不會。


    不過我不會的多了,也不差這一點半點。看了幾眼就覺得無趣,我便扭頭瞧蘇姚。


    蘇姚將將吃下閆似錦給她的丹丸,雖依舊麵色蒼白,好歹能下了床。隻是那蒼白麵色被這亮如白晝的東海珠光耀著,顯得極其憔悴。看來她說的沒錯,即便沒有三界追殺,她依舊難逃一死。


    可究竟是哪個能神不知鬼不覺給她下毒呢?聽她的話頭自己早已知曉身重劇毒,想來也因此才做出如此瘋狂舉動吧?!


    我又開始頭痛,於是就不再想。而回頭再瞧閆似錦,他已畫好了許多張符咒,便起身將那些鬼畫符分別貼在門窗之上。


    “你這是作甚?”


    我越瞧越奇怪,記得上回子在此處初遇閆似錦,他那三支離魂香直接就杵桌子上了,並未弄這許多勞什子把戲。難道這小子在拖延時間等我改變主意?


    於是就道:“弄這些花哨的幹嘛?閆似錦,天就快大亮了,到時別說換魂,便是招魂都招不來了。”


    閆似錦正把手裏最後一張符紙貼上窗欞,聞言就回首朝我呲牙笑:“誰告訴我棲霞山的錢招招是個懶鬼?”


    “呃?”


    “我看你挺勤快的。”


    “呃?!”


    “誰家懶鬼這麽能說啊!你好像每天睜開眼睛就開始嘟囔,我耳朵都生繭子了。”


    於是一隻繡花鞋便飛過去,他微微側頭,輕易躲開。我鬱悶,就反駁他:“不是我囉嗦。你倒告訴我,我又不是頭一回見你點燃離魂香,怎的前後差距這麽大?上一回也沒見你這般勞師動眾。”


    閆似錦手上動作一頓,旋即他便曬然一笑,“上回是殺人,這次我不想殺人。”


    言罷便閉緊了口不再理我。我隻覺心頭一蕩,暗自揣測他那言下之意可是不願我死,所以即便多麻煩也要做?!


    便搖頭將這糊塗想法甩脫,我還沒吃夠虧麽?如今怎的老毛病又犯,再自作多情起來。


    二人皆不說話,屋子裏的氣氛猛然間尷尬起來,幸好蘇姚在此時一通咳嗽,好歹將那份尷尬打破。


    “你還撐得住吧?”我見她麵色白得似紙片一般,不由替她擔憂。


    閆似錦也皺眉,他歎了口氣,道:“我要是你就不擔心她而是先擔心自己。”


    我抬眼瞧他,見他擺著一張臭臉,也不知怎的我又招惹到他,便問“我又怎麽了?擔心一下她而已,難道也不對?”


    “一會一旦換魂,她的肉身就是你魂魄暫居地,你說就憑她這副半死不活的肉身,到底能不能撐一天還是個問題。隻要她肉身一死,你魂魄立馬被擠出來。你難道不該擔心自己魂魄無處可依麽?”


    我終於弄清閆似錦那副臭臉到底為何了!卻是不惱反而心底有暖意升騰。


    但既然答應了別個自然該說話算數,何況我心底早已打著小九九,這小九九卻是不好對他明說了。


    待到閆似錦忙完一切,便又一次瞧向我,他無比認真問我:“錢招招,真的想好了?”


    他很少喚我錢招招,此番叫著卻是無比認真了。


    我避開他那仿佛能直透人心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開始吧。”


    便不再說話,接著就嗅到屋子裏飄起異香,卻是閆似錦又打開那瓷瓶,這回子竟一股腦將十幾顆丹丸都給蘇姚。


    “你中了化功散又經過一場惡戰以及自/殘——唉,我不說了,你都懂。蘇姚,我隻希望你對得起錢招招今日為你所做一切。你要是還有哪怕一點點良知,到了明日子時,就回來。”


    我鼻子一酸,不敢看他們。而那股異香很快便消無,必然是蘇姚皆吃進肚腹。看來閆似錦為了此次不出差錯真是生拚了,竟把這許多藥丸子給人家灌了,卻不知會不會服藥過量。


    “行,開始吧。”這是閆似錦在說話。


    我便抬眼,卻見他已攙扶著蘇姚過來。而蘇姚與我對坐,我二人皆盤膝,閆似錦則端坐我倆正中間。


    此時月移中天,外間更鼓敲過三聲,正是子時。


    閆似錦手捏金蓮訣,口中不緊不慢低低吟誦。


    “居收五雷神將,電灼光華納,一則保身命,再則縛鬼伏邪,一切死活天道我長生,急急如律令。”


    言罷便極快的結煞,卻隻是個簡單的清水咒。


    本以為會是多高端的咒,竟不想如此簡單。想來世事皆是如此了,當你以為多難的時候,往往答案極簡單。


    但此時不容我想太多。而閆似錦卻是有條不紊的手腕子一翻,平端端掌中多三支香。他將那香以蓮花印持在手,雙目緊閉,又開始低低誦訣。


    這次的訣兒饒是我豎起耳朵也聽不清,而耳內猛的乍起一道音:“錢招招,意沉丹田。”


    那是閆似錦的音,語調凶得很,我這才想到的確是我心神不穩,此時施法若我一個勁的走神,恐怕不止傷及自己還要禍及他人了。


    於是忙凝神靜氣,接著便覺那聲音以及離魂香的獨特氣味皆不見。我五音五色皆封,腦中一空心中一蕩。


    眼前就出現一團光暈。


    光暈逐漸擴大,似有無限魔力般吸引我一直向前向前,我控製不住腳步,隻不停往那光暈深處行。


    猛的鑽入光暈深處,然後一切皆空……


    耳內有鳥啼聲聲,那音調似遠似近似有還無。似就響徹耳邊,仔細聽卻又好像隻是幻聲。


    我努力睜眼,入目的是刺目光華。忙不迭遮住眼睛,又緩了好一會再睜開。卻見仍是那間茶肆,卻已是青天白日了。


    陽光自窗外鑽入,照在閆似錦臉上,將他那張冷硬麵容勾勒得柔和起來。他雙目緊閉,依舊保持著盤膝端坐的架勢,似已入定。雙手還結著蓮花印,手中的三支離魂香悠悠燃著。而我的對麵,卻已少了個人。


    少的是蘇姚,也是錢招招。


    低頭看自己,身上還著著大紅的袍子,攤開手掌瞧,那雙手細嫩白淨,與我的卻是大不相同。坐了太久腿有些發麻,我想動動身子,卻覺得胸口手腕子都有些隱隱發痛。


    我試探著一點點起身,盡量小聲的站起來,走過閆似錦身旁時想了想就立住,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他不動;再低聲喚他:“閆似錦?”


    他依舊不動。


    好像突然間他就成了石頭人。竟似自亙古開始便存在,要一直端坐到天地終了。


    那一刻我心底突然騰起極其異樣的感覺,說不清是何,也不知是恐懼他變成石頭人還是終於得以輕鬆?我隻是呆呆的立在他身前看了良久,終是歎口氣。


    仍舊是盛夏天,屋子裏因為關著門窗上封符咒而極其悶熱。我瞧著瞧著就見閆似錦那白皙臉麵上汗水橫流。


    便自懷中掏出那塊黑帕子給他輕輕擦拭汗珠子。擦了會又覺得不是辦法,就幹脆到處尋,終尋得一把扇子。


    我穩坐閆似錦對麵幫他打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心中就想,卻不知頂著錢招招肉身的蘇姚現在到了何處?在做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財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弱水三千_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弱水三千_並收藏女財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