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浮一張臉拉得老長,麵色黑的竟比夜色還要濃重幾分。我在棲霞山許多年月,卻是極少見他這般,就連上次慕蔚風丟了,他都未曾在意。


    “錢招招,誰給你的權/利?”


    呃?


    我鬱悶。就這麽接受道德審判了?難不成我連決定自己借不借肉身的權/利都無?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錢招招你自小入我棲霞門,為師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得,又開始不靠譜!


    閆似錦是不是演技派還真有待考證,但這位載浮師父卻絕對是老戲骨。方才本是陰沉沉的臉色,此刻卻是說著說著真情流露,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入了戲。


    見他這般煽情我也隻好在一旁配合著,保持緘默。果然見我不理他,載浮便又轉回頭來,猶自啜泣著扯我袖口:“借一步說話。”


    我不動。


    “好徒弟,借一步說話。”


    我隻好歎口氣隨他走遠些,便問他:“怎麽就不成了?她都說了借一日便還。”不給載浮說話機會,我又壓低音道,“而且咱們不吃虧,她說事成之後用赤金珠換。”


    載浮那廝一向愛財如命,而且赤金珠關係到棲霞山五位護法長老的未來,我本以為載浮一定猛點頭,誰知他卻一個勁搖頭:“絕對不行。”


    “師父你就會說這一句話了,是不是?”


    “你別叫我師父,你一叫我師父準沒好事。”


    “師父!”


    “你再大點聲我也不同意!”


    載浮回首偷瞄蘇姚,恍然大悟般問我:“你是不是羨慕人家可以流淚啊!嘖嘖,施主你著相了!”


    我正無語,他卻麵色猛的一沉,怒斥我:“錢招招,你玩死自己為師管不著,可你不能讓她帶著你肉身走!你形神分離咱先不說會不會出差錯,單說她到時賊心一起拐走你肉身,你怎麽辦?你到底清楚不清楚,你真身是誰?”


    呃?!


    我便也醍醐灌頂了!得,本以為載浮多關心我死活,原來是怕我這位現成的財神爺跑了。


    而載浮語氣一緩,幽幽道:“招招啊,師父不是不心疼你,隻是怕你年紀小不懂事被人賣了還替人家數銀子啊!招招,你忘了為師給你講的天官上神的三世傳說?”


    我當然沒忘。何況如今這段傳說更是與我息息相關。


    試探著問道:“你是說那段聞者流淚聽者辛酸的傳說?”本來還想繼續,卻豁然開朗了!於是心中咯噔一聲,我可記得那位悲催的天官上神第二世就是死在離魂香下!呃?當初咋就沒憶起這段重要往事呢?話說,其實我對自己前世記憶一點都無,而且乍然知曉自己有那樣金燦燦的身份光顧著高興了,居然就把上神的悲催往事忘光光。


    等等,記得載浮說過,那位天官上神當初可是得罪了天帝爺,被貶下凡間三世。如果說傳說是真的,那麽我已經死過兩世了?如今的錢招招是天官上神第三世?!在最後一世受業火焚身之苦?!


    嘖,這種不妙的感覺……


    關於那段神乎其神的傳說民間版本不少,便是連修仙界都有諸多說法。過去我隻當話本子聽來解悶,卻不想那主角便是我,果然是戲如人生人生如戲了。


    虧當初閆似錦說我是天官上神時我還多樂嗬呢!


    泥娃娃,三世?難道天官上神當初私自改寫姻緣所以被天帝一腳踹下凡?與閆似錦麵貌一般無二的泥娃娃,我的老天爺!


    我拿眼去瞄閆似錦,突然就覺得手腳放哪都不自然!忙不迭收回目光看向蘇姚,又發現她那豔若桃李的皮囊下,埋著叵測居心。


    抹一把汗珠子我挪到床前,閆似錦正要開口,我作勢令他禁言,後者隻好輕歎口氣,就連目光都移開。


    我俯下/身子,緊盯著蘇姚臉麵,“現在我很想知道你為何一定要我肉身了。”


    蘇姚毫不遲疑回我:“因為隻有你能用飛雪訣。”


    唉,這蛋疼的訣法!誰還沒點黑曆史呢。


    如此小清新的訣法,其實說白了就是口訣配合指法逆天降雪玩浪漫的一種簡單術數。唯一不簡單的就是整個棲霞派僅我一個人學成。


    按理說我資質平平,不可能我學得來的術數慕蔚風學不來。當然,也可能人家壓根就對此術數嗤之以鼻。


    其實此訣法真的沒有任何殺傷力。我當初隻是腦洞大開隨便學了,隨之就忘腦後去。若不是今兒蘇姚提起我還真想不起來我有這麽個獨一無二的本事呢。


    “想學飛雪訣哪用那麽麻煩,我教給你就是!”我鬆口氣,心道原來蘇姚也是個癡的,不過一個棲霞派燒火弟子都嫌棄的訣法,你想學我教你就是了,幹嘛弄得那麽麻煩?還借我肉身,唬人得很。


    可蘇姚卻搖頭,她目光溜溜在各個身上轉一圈,最後落在我臉上,“我們能不能單獨說一句?”


    我目光不由飄向閆似錦,卻見他眉頭緊蹙著,麵色一點都不活泛。


    而載浮就差蹦過來直接將把我拉走,倆手拚命擺著,樣子急切得很。就連自打進屋後便一言不發的慕蔚風都悄悄朝我搖頭。


    我深吸口氣,緩緩道:“好。”


    抬眼瞧載浮他們,就看載浮一跺腳,氣呼呼出門。走了幾步又折回一把拉了杵在原地的慕蔚風走。


    閆似錦張了張口再閉上,慢吞吞往外行,已一條腿邁出門檻還不忘回首看我一眼。


    那一眼飽含深意,我卻裝作看不到,隻忙忙收回目光去瞧自己個鞋麵。


    “砰。”門被重重關合上。


    我歎口氣,緊挨著蘇姚坐下。“這下你總可以說了吧?”


    蘇姚細細端詳我,好半響方幽幽歎息一聲:“你知道。”


    我知道。嗬嗬,我真的知道!


    出門的時候我渾身無力,兩條腿似有千萬斤重。天邊早已現出魚肚白,卻不想這一日又一日竟是如此飛速。


    外間早已沒了載浮與慕蔚風的影兒,棲霞山一向雜事繁多,就算無雜事,還有一百幾十口人等著吃喝,二人必是趕回去了。


    起了霧。


    遠遠的便見晨霧中閆似錦倚著一株老樹靜靜的立著。他一動不動,似早已與這晨霧輕風融為一體,便不自覺想起不久前也是個這樣的天氣,他帶著我齊飛。


    雙手拇指大力按壓兩旁額角,我抬步,想了想又折身往反方向走。


    已行了幾步,便聽得身後腳步響。閆似錦抄著甜得膩人的腔調說話:“前麵那位師姐,清晨霧重,你這是要去哪裏啊?不如小弟一路同行?”


    那滿滿的撒嬌,本該令人骨酥肉麻渾身雞皮疙瘩的,偏他說起來和諧得要命。


    我隻是加快腳步。


    “師姐,我餓……”


    “別煩我,我心情很差,差得想殺人。”


    “所以我才要你請我吃麵啊。”


    “我心情差就該請你吃麵?”


    “你沒聽說過老吾老——天下大同?助人為快樂之本麽。”


    我不理他。蘇姚的話每個字都成了一把錘子,一下下擊打在我心頭,輕易將我塵封的往事翻開。


    原來她不惜以赤金珠借我肉身,竟隻是因為那句話!


    “行不行啊,師姐?!”


    “不行,餓了自己想辦法。”


    “可我沒銀子啊。”


    “沒我的時候也沒見你餓死。”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現在似錦不是有師姐了麽。”


    我差點被他一句似錦惡心死。猛的頓住腳步,令緊隨其後的家夥差點一頭撞到。


    豁然回首就見他朝我露齒笑,清晨的陽光耀得他那張無比年輕的臉愈發晃眼。原來他笑起來的時候,竟像個孩子。


    王麻子陽春麵。


    我們修仙的本就要遠離凡塵俗世,所以無論是棲霞山還是靈山或者蘇姚的茶肆,都在遠離人群聚居處。


    閆似錦的要求還真高。


    為了他的高要求,我不得不臨時被他強迫著學習飛行之術。我本隻喜歡背誦些口訣之類的開發下大腦,卻是一項四體不勤。可那小子偏蹬鼻子上臉,見我同意請他吃陽春麵,便又要求必須去百裏之外的落峯鎮吃王麻子陽春麵。


    我很想一拳打扁他高挺的鼻梁,但他笑容實在太燦爛,樣子又偏像極了可憐的娃,於是便心軟。


    說來卻是口訣早就會,隻猛然間要把書本上的知識用於實踐心關難過。


    我幾次閉眼咬牙原地騰起一尺多高就泄氣,於是一跤跌下來摔得半死。本想放棄閆似錦偏不準,就這般一次次飛一次次跌,到了後來令我懷疑這小子壓根就不想吃麵,他分明是借著吃麵的由頭來整我。


    等到我們終於吃上王麻子陽春麵時,又是一日黃昏時分。


    我瞧著那落日餘暉發呆,夕陽正枕著山頭,晚霞染紅了大半邊天。


    “你是不是個有故事的女人?”閆似錦已歪頭瞧了我許久,突然就問我。


    我目光轉向他,這已是他第二次問我,可我不打算回答他,隻在臉麵上擺個笑,低頭將那碗麵一口口吃完。


    直到最後一根麵也被我吃進肚,我方放下筷子:“我已經決定了。”


    “嗯?!”


    “就今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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