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無憂已經忍了許久,可他還是開口了。


    “你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吧!”


    雷豔愣了一下,將手裏已經喝空的藥碗放下,而後麵沉如水道:“怎麽了?”


    “你出來這麽久,都沒和家裏人溝通一下,你爹娘他們早就心急如焚了吧!”


    “你到底要說什麽?”雷豔的口氣變得更加冰冷,比起外麵路上的青石板還要刺骨。


    “呃……嗬嗬,雷豔,你別誤會。你看我身體一天天地好了起來,已經不需要你們來照顧了。趁著這個時候,你何不回家一趟,探望一下雙親,也好讓他們放心。”


    雷豔的目光越發淩厲,孫無憂隻覺得雙腿發麻,耳根後麵也變得灼燙起來。


    “你別這樣,我沒有其它意思。我隻是怕……”


    雷豔冷冷道:“你怕什麽,你怕什麽,我爹娘如何,與你何幹?他們就是再心急,也不用著你來操心。你有沒有想過,我這一去,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


    雷豔的眼睛裏已經滲出淚光。這是孫無憂最怕看到的。


    他本不想傷害雷豔,但偏偏自己的行為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著麵前這位可憐的姑娘。她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更佳的歸宿。但就是因為那天自己誤入雷家莊,以至於之後雷豔的整個生命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好在,孫無憂唯一可以慶幸的是,雷豔的脾氣並沒有變,他還是那麽刁蠻,倔強,哪怕是讓她彎一下腰都十分困難。她敢於向自己不情願的事情說“不”,她像釘在冬夜寒瓦之上的一枚釘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孫無憂並不想讓麵前的這位姑娘在自己和雙親這間做出選擇。因為他覺得那樣對雷豔並不公平。天底下,沒有任何一段感情是應該搭上父母親情這個籌碼的。他當然也不想做那種卑鄙小人。他本就光明正大,這是他自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


    有些時候,他覺得麵前的雷豔和曾經的自己真的有諸多相似。而這份堅持便是眾多共性的其中之一。但他沒有想到,這份堅持會為一個姑娘帶來如此巨大的麻煩,為了消除它,他願意委曲求全,做出退讓。


    他不能讓雷豔背負忤逆尊長,不肖子孫的名號。


    所以他隻能開口了。


    “你回去吧!”孫無憂輕佻道。


    雷豔驀然抬起頭來,眼睛之中瞬間放出無數光芒,並混著晶瑩的淚珠一起滑落,劃破臉上的胭粉,打濕身前的衣裳。


    “你要趕我走?”雷豔聲音略顯尖銳地質問道。


    “如果一定要那麽理解,我也不會否認。你走吧,不用再回來了。”


    雷豔聲音顫抖道:“我照顧了你這麽久,難道你對我就沒有一點留戀?”


    孫無憂僵著脖子,不敢偏頭看對方一眼,他怕看了那張梨花帶雨的麵頰,自己便無法繼續說接下來的話了。


    “留戀隻是習慣而已,習慣可以改變。就像我不會一直待在這間屋子一樣,你不不會一輩子往這裏送藥。”


    雷豔突然豎起,撲身倒在孫無憂的雙膝之上,放聲哭號起來。


    “可我要一輩子和你在一起!”


    孫無憂依舊昂著頭,他覺得自己脖子上的筋肉已經微微發酸了。


    “但你卻不屬於這裏。你與我注定不是一類人,你父親會給你更好的選擇。”


    雷豔用力甩著頭道:“不,我不要他們給我的,我要我自己的。”


    “你起來!”


    從回來之後,孫無憂還未曾如今這般動氣,他也不知道自己從哪來的一份力氣,幾乎將麵前的雷豔從地上提起,並用那雙好像要吃人的眼睛直愣愣地瞪著對方,一字一字道:“從今日起,我們恩斷意絕,以後不要再來往了。我不想打擾你的生活,也希望你不要幹擾我的決定。”


    這回,雷豔似乎從他的眼神之中讀到了什麽訊息,她終於放鬆下來,然後轉身開門,大步流星地揚長而去,沒有一絲猶豫。風從門外呼呼貫進,吹得孫無憂連眼睛都睜不開。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臉,支驚訝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流下了眼淚。


    這是自己的嗎?雷豔就是看到了它們才毅然決然地離開?


    孫無憂不知道,他也無從知道答案。


    風依舊,心茫然。不經意間,他看到不遠處的角落裏,站著一個人。


    是沈家佳。


    不知道是什麽來的,來了多久。剛剛發生的事情都被她看到了嗎?她在想什麽,為何臉上的表情如此複雜?他為何不進來,還是說因為看到先前的那一幕而不敢進來?她怕自己重蹈覆轍,還是礙於雷豔的感情不願打破這段姻緣?


    他望著門外,門外望著他。相顧無言,惟有歎息。


    孫無憂回來的一個月後,躍門大賽終於拉開了帷幕。


    本來這一切早應該在一個多月之前發生,但因為苑內苑外種種事情,導致大賽日期一拖再拖,終於來到了今天。隻可惜,如今的孫無憂還是無法上場,他隻能看著自己的師兄們一個個拾冶亮相,勝利者洋洋自喜,失敗者也並未都顯出氣餒之態。因為他們知道,來年的這時候,躍門大賽還會再次舉行,到時自己會以更好,更強的姿態,再次回到這裏,並給在場觀戰者帶來一場視覺盛宴。


    “何秉四,晉級內門,敗者退場。”


    何秉四就是孫無憂之前提到的小四,看似身材瘦小的他,卻成為他們一眾同門師兄弟之中,唯一晉級內門的成員。這對周瑤而言,是不幸,也是有幸。


    “小四,沒看出來你深藏不露啊!”


    “就是就是,一會兒別忘了慶祝一下,晚上吃點什麽好呢?”


    “哎,你們沒看到周瑤師父嗎?按理說躍門大賽他應該會到場的啊!奇怪~”


    確實,自打回到仙苑之後,孫無憂便未曾見過周瑤的人影。她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般,無人知道他在做什麽,但又有時常在仙苑的某個犄角旮旯的地方發現她的蹤影。有人說她家裏發生了變幫,有人說他失去了戀人,雖然各種謠傳都有,但卻沒有一個可以信服的準確答案。周瑤究竟遭遇了什麽,恐怕隻有她和當事人才知道。


    “兄弟們,其實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孫無憂等人從各自的事情中回過神來,隨即一同看向“小四”。後者害羞摩挲的手掌,看上去有些焦慮。


    “明天,明天我就要下山了。”


    孫無憂笑道:“那又怎麽了,這不是你的日常生活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要離開蒼北新苑了。”


    另一名弟子不禁問道:“不回來了。”


    小四隻回了個一個笑容,並沒有說話。


    有時,沒有回答比有所回答還要可怕。幾個人就像中了定身術,登時一言不發,他們還算年輕,但眼睛之中卻散發出一股滄桑之意,這是隻有經曆過傷離別的人才會獨有的神光,如今卻出現在這一眾年輕人的身上。


    “我爹病了,家裏的藥鋪缺人手,而我爹又不想將生意交給別人,所以我隻能回去繼承他的事業了。對不起,本想進入內門之後大展拳腳,可現在看來似乎不可能了。”


    率先回話的還是孫無憂:“回去做個抓藥的郎中大夫,也不錯啊!雖然學的武藝用不上,但至少不會餓肚子。再說,你接管了藥鋪之後,我們去山下抓藥就方便多了。”


    旁邊的一名弟子附和道:“是啊!我爹有哮喘,尤其是天冷了之後尤為嚴重。過些天,我去你的藥鋪裏給你捧捧場,到時可別給我拿錯了藥。”


    小四不好意思道:“我對藥理還不太精通,回去之後演要多多向我爹請教一下。不過你放心,隻要你來,我一定會盡心盡力,至少不會讓你白白浪費錢。”


    “啊?還要掏錢啊!我們都是自愛兄弟,就不能免費麽,打折也行。”


    小四笑道:“小本生意,概不賒帳。”


    “嘿,這還沒走,就已經開始翻臉不認人了。不行,我得提前饒回來。”


    說著,那名弟子已經竄到小四的背上,開始又打又掐起來。下麵的小四被弄得好不難受,隻得連聲求饒。


    快樂的時光總是那麽短暫,一轉眼,小四已經收拾好行囊,並到涼亭處向周瑤告別。可惜,周瑤不知去了哪裏,涼亭內外都找不到他的身影。無奈之下,小四隻得悻悻離開,孫無憂答應,等周師父回來之後自己會替他稟明一切。


    “就送到這裏吧,再往前走,你們就該和我一起回家了。”


    “走吧走吧,回去當你的大少爺去吧!”這是黃姓弟子的話。


    “回去之後記得往回寄信,如果哪天結婚擺宴,別忘了請我們去喝喜酒。”這是劉姓弟子的話。


    張姓弟子沒有說話,淚水已經哽住了他怕咽喉,他怕一張嘴會忍不住哭出聲來。


    最後說話的是孫無憂:“祝你前程似錦,心想事成。”


    小四用力點點頭道:“好,你們的祝福和囑托,我都記住了。我走了,再見。”


    “再見!”


    “再見~”


    “再~”張姓弟子還是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他索性將頭轉了回去。


    “哎,你們知道小四的家在哪裏嗎?”


    “糟糕,忘記問了。”


    張姓弟子終於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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