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夫開的方子, 李鳳歧體內的寒毒果然一日比一日少。


    加上葉雲亭這幾日每晚睡前都會花上小半個時辰給他按揉腿上穴位。至第八日時,他的雙.腿已經完全恢複知覺,可以做小幅度的動作。老大夫檢查過後, 說可以開始練習站立和行走。


    失去知覺數月的雙.腿,要想重新站起來,要克服的不隻是雙.腿的遲鈍,還有心理上的陰霾。


    葉雲亭怕他心中介懷, 悄悄將下人全都遣出了院子, 又將房中容易撞到的桌椅板凳挪開,以防撞到。他本來還想再尋一副拐杖來,但李鳳歧卻無論如何不同意,他方才隻能作罷。


    他緊張地看著坐在輪椅上的人, 努力克製著聲音中的顫抖,維持表麵的平靜:“慢慢來, 別著急。我就在旁邊護著你。”


    李鳳歧坐在輪椅上, 仰頭看他, 卻發現他比自己還要緊張一些。再想起這幾晚他從不肯假手他人,耐心細致地替自己疏通雙.腿經絡,心頭就軟了下來。


    他抿了抿唇,雙手撐在輪椅扶手之上,雙腳試探著放在地麵, 借著雙臂的力量,艱難地嚐試站立。


    但他實在是太久未曾體會過靠雙.腿站立行走的感覺, 大部分力道都用在了雙臂上,雙.腿甫一承力,就微微地顫抖起來,一股股的痛楚自腿部傳來, 幾乎耗盡了他所有氣力,卻也讓他臉上的笑容愈大。


    能感覺到疼痛,才代表他並未失去這雙.腿。


    他咬著牙,一點點地放鬆了雙臂的支撐,將承力點轉移到雙.腿上去。


    葉雲亭站在一步遠的地方看著,就見他雙.腿顫動,額頭湧現細密的汗珠。他緊張的大氣不敢喘,眼見著李鳳歧陡然跌坐回去,心焦地就要上前,卻被他抬手阻止了。


    男人額頭有汗,笑容透著熟悉的痞氣:“你就站在那兒,看見你,我就有力氣了。”


    葉雲亭的動作頓住,隻能站在一步之遙的地方擔憂地望著他,溫聲道:“我可以一直站在這裏,你別急。不要勉強自己。”


    “不勉強,隻是還有些不習慣。”李鳳歧似乎很不滿他對自己如此不信任,自鼻間輕哼一聲,又重新嚐試站起來。


    這一次他站得比先前要穩當,雙.腿雖然還是有些顫抖,整個人卻不再搖晃欲倒。他抿著唇,上挑的鳳目極亮,緊緊攝住不遠處的葉雲亭,艱難而慎重地邁出了腳步。


    他一步邁出的距離,不到常人的一半。常人一步的距離,他至少要走四步方才能抵達。


    葉雲亭克製著上前攙扶他的急切,目光亦緊緊凝在他身上。


    一步,兩步,三步……李鳳歧漆黑的瞳孔中倒影著他急切的麵容,用盡全身力氣邁出最後一步,展臂將人緊緊抱住,下巴擱在他頸窩,氣喘籲籲地說:“看,我抱住你了。”


    這是兩人自坦誠心意以來,第一個正式的擁抱。


    李鳳歧身材高大,要比葉雲亭高出大半個頭,身形也要健壯許多,足以將葉雲亭整個人包裹在懷中。但此時他弓著背,下巴抵在葉雲亭脖頸間,又仿佛是一個依靠的姿勢。


    “嗯。”葉雲亭心緒湧動,莫名帶了點鼻音,緊緊回報著,努力支撐住兩人的身體。


    “那是不是該有獎勵?”抱住他的人還是一貫不正經的語氣,即便後背衣裳已經被汗水浸透。


    葉雲亭好脾氣地依著他:“我扶你回去,再給你獎勵。”


    他如此好說話,卻叫李鳳歧猶疑起來,故意用力在他頸窩一通亂蹭,語氣曖.昧道:“隨意敷衍的可不算。”


    “不敷衍你。”葉雲亭改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當他的拐杖攙著他往榻邊走。


    李鳳歧配合著他,依舊艱難地邁著步子,卻已經比之前的動作要靈活許多。


    葉雲亭扶著他在榻邊坐下,本想先出去叫季廉端熱水進來給他擦擦臉,剛轉身卻被身後的人拉住了手。李鳳歧不依不饒:“獎勵呢?”


    他凝著李鳳歧半晌,歎息一聲,轉過身去,捧著他的臉吻了下去。


    他們不是第一次親吻,葉雲亭動作卻仍然有些生澀,他貼著兩瓣溫熱的嘴唇,模仿著李鳳歧曾對他做過的,輕輕撬開了對方的齒關……


    柔軟的舌尖掃過上顎,李鳳歧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那酥酥麻麻的癢意就從尾椎骨一直往上攀爬。他反客為主,強勢地按住葉雲亭,展開了更為激烈的索取與掠奪。


    葉雲亭原本站在床邊,被他按住後頸後,隻能被迫弓著身,單膝半跪在踏上,雙手撐著他的肩膀借力。


    待兩人氣喘籲籲分開時,他幾乎快要跨.坐在李鳳歧身上。


    李鳳歧意猶未盡地在他唇上啄吻,低啞笑道:“這個獎勵我很喜歡,以後每日都要。”


    “你硌著我了。”葉雲亭麵色微紅,要退開,卻被李鳳歧大力禁錮著,動彈不得。


    “我腿快好了,以後這樣的時候可少不了,今日大公子先習慣一下。”李鳳歧厚著臉皮,將他抱得更緊一些。


    “……”葉雲亭屬實為他的不要臉所震驚,瞪了他半晌,到底麵紅耳熱地掙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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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狼狽地整了整衣擺,匆忙往外走去:“我去叫熱水,你自己平複一下。”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身後是李鳳歧開懷的笑聲。


    ***


    永安王府大門緊閉這幾日,朝堂上可謂風起雲湧。


    先是大理寺卿王且上奏,呈上了一疊疊的供狀,言諸多扣押的官員已經俯首認罪。


    ——自皇帝從皁河親征回來,諸多官員下了大理寺的邢獄,這把刀就一直懸在一種官員的頭頂上。而王且呈上的供狀,無異於這把刀終於要切切實實地落下了。


    未曾被牽連的官員都暗暗鬆了一口氣,摸了摸額頭上的冷汗。


    此案牽連甚廣,光是認罪書就有五十二份。


    李蹤隨意翻著按了手印的供狀,沒什麽情緒道:“既已經徹查清楚,那邊按律處置吧。擇個好日子,都斬了。”


    此話一出,滿殿皆驚。


    扣押在邢獄的官員,有出身寒門,沒什麽背景的小官。但也有不少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員。而且往上數,即便是前朝,一次性斬數十名官員的皇帝也屈指可數。


    喬海仁出列道:“陛下三思啊!斬殺這麽多官員,恐會落下暴君之名。況且將這些人都殺了,一時半會也尋不到人補缺……”


    “暴君明君,不過後人評說,那時候朕早化一抔黃土,又何懼之?”李蹤站起身,不緊不慢踱了兩步,目光冷沉掃過文武百官,微微笑道:“朕隻是要叫諸位知道,有不臣之心者,必誅!”


    他的聲音不大,甚至沒有什麽情緒,卻如同刀刃自每個人麵上刮過。叫所有人意識到,如今的帝王,已不同以往那般任由拿捏擺布。


    他再年輕再平庸,也是皇帝。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皇帝。


    群臣以額叩地,山呼“臣不敢”。


    李蹤滿意地看著群臣麵露驚恐,又提起了趙家翻案之事:“王愛卿辦案穩當,那便還是由你負責重審趙家謀反案。”他負手掃過下方:“朕心意已決,不希望再有人來幹擾大理寺查案,諸卿可明白?”


    此前在太和殿前長跪的老臣彼此對視一眼,都暗自心驚。


    看來皇帝是真的鐵了心要翻案。


    可此事旁的人不知曉輕重便罷了,他們深知趙家為何覆滅,怎能任由李蹤翻案?


    喬海仁咬咬牙,還是跪直了身體,勸說道:“趙家謀逆案,牽扯到先皇。事關重大。若是貿然翻案,恐怕會動搖國本啊。萬望陛下三思!”他說完,伏地重重磕了三個頭。再抬頭時,額上血跡斑駁。


    他是三朝老臣,從成宗皇帝到如今,曆經沉浮,許多事情看在眼中,卻為了朝堂穩定,天下太平,守口如瓶。


    不是他願見忠臣沉冤,而是一旦舊事被翻出來,正統不再是正統,這朝堂,這北昭江山,恐會陷入動蕩不安。


    然而李蹤早就鐵了心要翻案,他冷冷睨著下方的喬海仁:“我看喬侍中是老糊塗了,既然如此,這侍中之位也該尋個明白人來坐。喬愛卿不如回去養老吧。”


    一句話,便奪了喬海仁的官。


    喬海仁麵色頹敗,卻不是為了自己被奪官,而是為了預想到的亂象。隻是他注定無力阻止,隻能叩首謝恩。


    有了喬海仁的例子在前,無人再敢勸諫。趙家謀逆案重審勢在必行。


    今年冬天,注定無法平靜。


    五十二名官員在午門一齊斬首,給這個格外寒冷的冬天,又添上了一層陰霾。


    從前有官員斬首,總有好事百姓去看熱鬧。但這一回,卻幾乎無人觀刑。


    十個劊子手,分了六波,方才行完刑。刑場上噴灑的鮮血混著冰雪,凝成一片冷硬的暗紅,如同一片地獄血海。就是資曆最深的劊子手看見刑場上的暗紅,也不由心中發寒。


    這次行刑之後,朝堂上再無人敢輕易諫言。


    而趙家謀逆案在大理寺的主持之下,有條不紊地開始了重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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