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樂器交響奏鳴,恢弘大氣,坐席間觥籌交錯。


    令嬪榮升令妃後,愈發深居簡出,十三皇子和十四公主年紀小,素日隻有奶娘帶著,不總出門。今日宮宴令妃特地向惠妃告了假,說自己身子不適,其實大家心知肚明,令妃與長公主一向不對付,而長公主如今勢強,令妃自然要避其鋒芒。


    寵妃不在,這宴席之上自然是惠妃最高,看著眾嬪妃俯首帖耳,惠妃頗為受用,隻是瞥見階下坐著的二皇子,臉色又沉了下來。


    不知從何時起,那孩子一雙眼睛總愛粘在李淩月身上,雖曾坦言與長公主來往實屬無奈,其意隻為拉攏,可在惠妃看來,自己兒子未免太殷勤了些,叫她怎麽看都不順眼。


    思及此,惠妃舉起杯,向上位的皇帝敬酒。


    “陛下,舊歲已除,長公主殿下也要二十有一了,陛下再過偏愛,也要為長公主的婚事做打算,否則豈不是辜負大好年華。”


    惠妃聲音不大,卻在大殿中激起回響,此話一出,底下的說話聲都低了幾度,眾人放下杯盞碗筷,紛紛側耳,一張張臉上寫滿八卦。


    按理來說,長公主殿下是早該成婚了。


    長公主早過及笄之年,時至今日,又新立了府邸,京中流言紛傳,長公主殿下和董家將軍情投意合,隻是不知為何宮裏無人提及二人婚事。


    要知道,大梁這位唯一的嫡長公主,過去雖不受寵,可地位擺在那裏,她的婚事於國而言舉重若輕,更別提以如今盛寵權勢,又有誰能與之相配。


    “公主還小,這麽早談婚論嫁做什麽,再留幾年,選個好的再說。”皇帝含糊道。


    對於長公主婚事,皇帝態度一貫如此,能駁斥就駁斥,不便駁斥就閃爍其辭,輕輕帶過,總之就是不同意。


    可惜,惠妃顯然不願讓他得逞。


    “如今長公主已然立府,再不議親,宮裏其他公主的婚事也隻能擱置,怕是不大妥當。”惠妃提議道,“倘如陛下不舍,不如先選婿訂親,待日後慢慢擇個好日子成親也不遲,總好過將公主們的婚事都耽誤了,陛下您說呢。”


    “這……”惠妃說的合情合理,皇帝為難地看向明珠,“明珠公主怎麽想?”


    公主們的婚事的確是難題,若她這個長公主未定,其他人都得往後排,即便明珠樂意獨身一人,其他人卻未必願意。礙人前途,久而久之,終要積生怨懟。


    明珠看向惠妃,見對方神情坦蕩無疑,不像是要鬧什麽幺蛾子。


    “行啊。”


    一語落地,如同驚雷。


    李淩霄手中的杯子輕顫,被緩緩放回桌上。


    大殿內,眾人交頭接耳起來,更有甚者抻著腦袋眺望過來,勢要見證此等非凡大事,也有不少人對長公主和少將軍的流言故事信以為真,視線不斷集中到董向阜身上。


    三王眼覷著董向阜,冷哼一聲。


    而董向阜自始至終垂眸不語,在坐諸人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長公主心意,彼時之言震耳發聵,他見證過她的決心,還有那聲嘶力竭般的抗爭,作為友人,他難以無視。


    他懂得了,她要去爭、去鬥,就不會輕易將自己置於宅內,不會安心屈居人妻之位。


    隻是不知她此刻應下,之後又該如何麵對,難不成真要先訂親、後悔婚,如果是她,說不定要做出更驚世駭俗之事。


    這來自四麵八方的熾熱視線,明珠自然也感受到了,既然大家想看熱鬧,不如就再熱鬧一點。


    她坦然道,“惠妃娘娘有好人選嗎?”


    聞聽發問,惠妃一時語塞,對方所言如同自己居心不良,急於將公主嫁出去做人情似的。


    自古兒女婚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對方這般直愣愣反問自己,眾目睽睽之下,連女兒家的體麵都不顧。


    “不知,陛下有何想法?”


    惠妃又將問題拋給皇帝,皇帝一臉懵,心道剛才不是你主動提的嗎,怎麽又來問他的想法,他的想法是乖女嫁人還早著呢,哪兒輪得到外人說三道四。


    還未想好措辭,就聽階下三王突然開口。


    “陛下,如今會試在即,青年才俊眾多,各個前途斐然,必有可堪與長公主相配之人,不如之後在新科進士中為公主挑一位駙馬。”


    如此提議,在外人看來,倒真像是為家中晚輩著想的叔叔所言。


    而三王實非善念,一心想著,到時候大可在寒門子弟中選個毫無根基的做駙馬,總好過與董家聯姻,叫長公主今後更加有恃無恐。


    “王爺說的有理,從新科進士擇婿不失為良策。”惠妃難得與三王不計前嫌,附和道,“陛下以為呢?”


    看著台上台下這兩人一唱一和,轉眼就要把自己打包送人,明珠無奈一笑。


    “惠妃娘娘怎麽不問我的想法,不是為我擇婿嗎?”


    聞言,惠妃臉上笑意僵住,腹誹此人真是毫無羞恥之心,當著皇族宗親的麵,又不得不順意,咬牙問道,“長公主有何想法呀?”


    明珠考慮了片刻,回道,“我嘛,喜歡的類型多,年上年下都行,文人武士皆可,但人還是聽話點好,不過不聽話的也別有一番風味。”


    這話越聽越不妥,惠妃如坐針氈,此刻恨不得衝下去捂住這張嘴。


    “依我看,既然王叔說新科進士才俊眾多,惠妃娘娘又催的急,不如我多訂幾門親,也不必拘於男女,長公主府容得下。”


    “……”“……”“……”


    眾人驚掉下巴,大殿中寂靜一片,回過神來,頓時沸騰炸開了鍋。唯有董向阜,仿佛意料之中,淡定自酌。


    “有違綱常!悖逆人倫!”


    “蒼天,長公主失德啊——!!”


    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家夥們,聞聽此言,像是被踩了尾巴,激昂慷慨,紛紛口誅筆伐。倒是王公小姐們,情緒相對穩定,喜憂參半,吃瓜多數。


    “長公主殿下這是何意?若是如此,我們少將軍可怎麽辦啊……”一位磕cp的小姑娘淡淡地碎了。


    “不拘男女?!那,我是不是也能——”


    “瞧瞧董將軍,不愧是做正宮的氣度雅量,這都能坐得住。”


    再看席上的惠妃,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荒唐——!”


    憋了半天,惠妃才不可置信地瞪著她。


    “你、你,荒唐至極!!”惠妃忙看向皇帝,惱怒道,“陛下,您聽到她方才所言了嗎?!”


    皇帝無奈,將手中的筷子撂下,這大晚上他一口熱乎菜都吃不著,這件事本沒人提,她偏要提,提了她又說荒唐。


    “好了好了,惠妃,公主同你玩笑呢,怎麽還當真了。”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惠妃,朕知道你和三王是好意,但此事不是一時半刻能定奪的,還需從長計議。”皇帝臉上也流露出不耐,說道,“長公主的駙馬朕親自選,至於其他公主的婚事,你們若有人選,擬好名單交朕,朕會看著辦。”


    一句話,管好你自己。


    “是……臣妾遵旨。”


    眼見皇帝發了話,惠妃不得不收斂,卻還未從方才的狂妄之言緩過神,一想到陛下的縱容態度,端起酒杯又鬱悶撂下,惱火地瞥了眼明珠。


    席位上,三王的臉色也像吃了蒼蠅,長公主說話如此悖逆無狀,明著打長輩的臉,真是無法無天。他納悶地看向董向阜,心中所想不禁脫口而出。


    “這你都能忍?”


    董向阜方才聽到三王所言,便猜出對方的用意,反問道,“不知王爺看中了哪家青年才俊,要與長公主殿下牽線?”


    三王一噎,辯解道,“將軍誤會了,本王絕無此意。”


    董向阜端起酒杯,敬道,“那就好。”


    以為對方看在自己麵子上鬆了口,三王也舉杯予以回敬,卻沒想到接下來一句話,頓時令他這杯酒僵在原地。


    “臣以為王爺如此殷勤,為長公主出謀劃策,是有利可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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