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衣吸滿了水,寒冬下,如墜冰窟。


    一轉頭,身後站著店裏的老板娘,正舉著木盆,盆中的髒水已盡數在他身上。


    猴三怒急,拔出刀來就要砍人。


    “你他娘的找死!!”


    身邊幾人見事不妙,急忙上前阻攔,攬過肩膀,拉下發狠的胳膊。


    “欸欸欸!別動手!!”


    “這兒離軍營不遠,若是傷了人,可就壞事了!”


    猴三掙脫著兩旁的束縛,怒吼道,“橫豎一條命,老子給了,今天必叫這個娘兒們知道她閻王爺爺不好惹——!”


    “何人鬧事!”


    店門外來了兩名士兵,見裏麵亂亂哄哄,上前一把擒住猴三。


    配刀被打落,掉在地上,猴三哀嚎一聲,雙臂反扭在身後,臉被死死抵在桌上。


    旁邊幾人忙為猴三辯解。


    “大人,誤會誤會!哥幾個鬧著玩的!”


    “大人饒命,這廝喝多了犯渾,絕沒有冒犯之意!”


    這兩位鐵甲寒光,一瞧便是軍營裏的官兵,猴三不禁心中發怵,囂張氣焰煙消雲散,求饒起來。


    “是啊,大人饒命,您瞧小人我這一身髒水,方才這娘兒們先動了手,小人就想嚇唬嚇唬她,真是鬧著玩、鬧著玩的!”


    “還有這麽鬧著玩的啊。”


    一個女聲響起,眾人的視線皆投向門口。


    士兵壓製著猴三,跪地行禮道,“參見長公主殿下。”


    明珠邁進店中,從地上撿起猴三掉落的佩刀。


    走近幾步,抵在他的脖頸上。


    “我這麽跟你鬧,好玩嗎?”


    “不、不好玩……”


    猴三哆哆嗦嗦,渾身散發著皂角的氣味,嘴唇發紫,身上的水已然凍冰。


    “你們是同興鏢局的吧,”明珠卸下刀,看向其他人,“帶他回去換身衣服,要不再過一會兒,他恐怕要凍死了。”


    長公主發了話,兩個士兵才鬆開他,猴三腿腳發軟,氣弱地垂下身子。其他幾人忙攙起他,躬身謝恩。


    “多謝長公主殿下開恩!!”


    明珠掃了這群人一眼。


    “但這件事,可不算完。


    “你們給我的人留個地址,我問清原委之後,還要找你們。”


    “是、是,小人們明白……”


    幾人攙扶著猴三,火急火燎地離開了。


    站在一旁的老板娘這才泄了力氣,跌坐在椅子上,頹然放下手中的木盆,卻又恍若驚覺,連忙起身向明珠跪地行禮。


    “草民參見長公主,謝長公主救命之恩!”


    “不必如此,”明珠把她扶起來,“我不過是碰巧路過,救你的是這兩位同誌,呃……軍官。”


    老板娘走向兩位士兵,行禮道謝。


    “多謝兩位大人!”


    其中一名士兵上前,說道,“榮嫂,是我啊。”


    老板娘抬起頭,恍然大悟道,“小張兄弟,原來是你啊,方才兵荒馬亂,沒認出你來。”


    “榮嫂,我們這次來,是遵將軍之命。”


    士兵將封盒的百兩銀拿出,雙手遞給老板娘。


    “將長公主殿下所賜的……榮大哥的撫恤金送來。”


    聽到這話,榮嫂咬著下唇,低下頭,略微頷首。


    “多謝殿下,多謝將軍。”


    沒想到,眼前這位就是烈士遺屬。


    明珠看著這一幕,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北境將士以本地人居多,那本名冊上所錄人員,幾乎一半都是北境本地,也有些是入伍後遷居北境,安家落戶。


    兩名士兵送完撫恤金,還幫著收拾了滿地狼藉,向明珠告退後,才離開酒館。


    待酒館隻剩明珠幾人和老板娘,她才徐徐問出問題。


    “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老板娘垂眸,輕聲說道,“不過就是幾個爺兒們吃酒,吃醉了犯渾,說了些……不中聽的話,長公主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她抱著那個木匣,神情愴然,仿佛裏麵盛的不是銀兩,而是親人的骨灰。


    事實上,的確如此。


    “您是本地人嗎?”明珠問道。


    “是。”


    “跟我聊聊北境,可以嗎?”


    榮嫂望向門外喜氣洋洋的人們,目光悠遠。


    她出生時,北境正值齊銘將軍統轄。


    他是北境的戰神,帶領著北境將士打了一場又一場勝仗。那時候,北境人人骨子裏皆是傲氣,對戰事的狂熱也非比尋常。


    她爹說過,梁國男兒此生所願,就是在齊銘將軍手下當兵。


    可惜,天妒英才。


    齊銘老將軍年僅四十病逝,她爹便投入鎮國公麾下。


    人人都說,鎮國公比不上他師父齊銘,急功近利,那些年他們和戎狄打得很艱難,有幾場仗傷亡慘重,她爹也因此戰死沙場。


    後來鎮國公上奏,讓北境和戎狄開啟了互市,盡管偶有衝突,他們卻也因此得以休養生息,過了幾年安穩日子。


    “您知道,這街巷中灰岩石板路的由來嗎?”


    “嗯,聽說是齊銘將軍當年派人修築的吧。”


    “其實當年,齊銘將軍隻修築了通往軍營的石板路,是鎮國公將其擴大到整個北境城。”


    霜雪皚皚的前半生,她曾被激昂渲染,也曾因落敗灰心,最終卻在那些平和的日子裏,找回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如今,她的夫君又是同樣的結局。


    他們有濟世報國的雄心壯誌,她不是不懂,若她是男兒,也會和他們一樣參軍入伍,扞衛國境。


    所以,這日子不好過,她也能過。


    自從齊銘將軍和鎮國公相繼離世,北境百姓如同失去了主心骨,此番打了和戎狄的勝仗,人人臉上皆是喜色,挺直了腰板走路。


    榮嫂抬眸,注意到長公主聽得認真。


    “民婦並非心有不滿,邊境不穩,便是整個北境都難以安定。


    “隻是……他們一個個離我而去,難免,心裏空落落的。


    “我每日都能聽見校場的操練聲,但我的親人卻不在那兒了。”


    待眾人走後,榮嫂來到櫃台後麵,將方才取出的亡夫衣物,又重放回盆中洗過。


    過年期間有諸多禁忌,尤其是正月初一到初五這段時間,不能潑水,不能吵架,也不能動水洗衣。


    積攢了好幾天的衣服,到了正月初六就可以收集起來清洗。


    關於正月初六洗衣的習俗,出自一個神話傳說。


    相傳,人們在人間洗衣用過的髒水,會由掌管水的天神專門保管,等到人去世之後來到地府,便要將自己衣物的髒水喝完,才可以重新投胎托生。


    而這位天神擁有一顆憐憫之心,每當正月初六這天,會將髒水放出去一些,以便之後,人們早些重新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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