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江湖的處世之道。


    無論打把勢賣藝、挑方賣藥,還是鏢局這等常規營生,終要在江湖立足。


    各行江湖人所說的術語,即為“調侃兒”,侃兒又被統稱為“春點”,作為內行的說話門道,生意飯的立足之本。


    那二人以為他們是“空子”,不明白江湖事,便調侃兒冒犯。


    王藏出手幹脆,鐵扇似的巴掌扇下去,那二人站都站不穩,眼冒金星,嘴角滲血,口中連喊饒命。


    其他人或看在眼裏,或聽到動靜轉過來,見出手的是王鏢頭,便都沒有動作。


    “藏爺教訓的是!我們哥倆知錯!!”


    “是、藏爺饒命!”


    梅辛抱臂,冷眼觀瞧。


    王藏這種人精,定然已經猜出貨主的身份,他對那二人出手重些,並非正義使然,而是為保住他二人的命。


    “小兄弟,他們二人嘴欠,不懂規矩,王某回去定好好整治!還請小兄弟高抬貴手,這份人情,王某一定記得!”


    “王鏢頭義薄雲天,這個麵子小弟定然要給。”梅辛笑道。


    王藏不由鬆了口氣,卻又聽此人話鋒一轉。


    “隻是禍從口出,還望他們牢牢記住,今日這個教訓。


    “來日,便沒有這麽輕易了。”


    梅辛撂下話後,便走了。


    鏢隊這邊,剛去完茅房的張岱,見鏢頭身邊那倆人臉腫成豬頭,臊眉耷眼地站著。


    “藏爺,這是怎麽了?”


    “這倆蠢貨不惜命,”王藏怒瞪著牆邊兩人,“兩張臭嘴亂噴糞,讓人家抓個正著。”


    “嘿,好嘛,瞧你倆辦的什麽差池事兒!”張岱上前,幫腔道,“嘴上沒個把門兒,一天到晚盡給藏爺惹事,滾滾滾,別在這兒礙眼了。”


    那兩人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躲遠了。


    “藏爺別氣了,他們倆您又不是不知道,渾不吝的東西,教訓兩下算了,都是兄弟,別真動氣。”


    “平日也就算了,這次碰上的是硬茬兒,他們今後有苦頭吃。”


    雖說他今日保下他們,可聽那人口風,還不願輕易放過。


    還有——


    那張臉,還有他說話時的語氣,王藏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半生巡過,王藏自認稱得上是閱人無數,若他覺得熟悉,必定從前打過交道。


    他目光審視,若有所思道,“張岱,你覺不覺得那人有些眼熟?”


    “誰?”


    張岱跟著王藏的示意,將視線移向那邊,注意到了不遠處的梅辛。


    “您是說,那個小哥?


    “眼瞧著倒是年紀不大,腳步沉穩,是個練家子,步態規範,還是行伍中人,個子不低,長相也挺好。


    “按理說,要是見過這等人物,不該眼生,可真沒什麽印象啊……”


    在過往搜尋過一圈,也未見熟悉。


    張岱搓了搓手,笑道,“藏爺您也知道,我不愛和那些乳臭未幹的臭小子打交道,怎麽,他有來頭?”


    王藏輕歎了口氣,說道,“算了,許是我多心了。”


    腳步聲近,董向阜一行人來到後院,鏢隊裏立刻有人認出他,互相遞著眼色。


    “諸位辛苦,接下來就由我們接手。”董向阜說道。


    “得,那東家,我們就先告辭了。”


    王藏看出是董向阜,並不多話,隻向明珠抱拳告退。


    路上,那豬頭二人組貼到王藏身邊。


    “藏爺,那、那位不是董向阜董將軍嗎?!”


    王藏瞥了他一眼,“怎麽,你有交情?”


    “嗬,藏爺哪裏的話,您這不是寒磣小弟嘛,咱要是有那交情,早就飛黃騰達了。”


    “那……那個月記的東家,是他什麽人啊,不會是他女人吧?”


    王藏臉色難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有眼無珠的玩意兒,那位是大梁的長公主!”


    不多時,票號取出的銀兩也被運回軍營。


    營帳中,董向阜親自核對著數目和分配名單,手下的兵丁將賞銀分別裝封。


    “死傷一千一百四十二人,其中,陣亡一百二十七人。


    “這批銀兩共十二萬兩,每人名下所分一百兩,餘五千八百兩,請殿下過目。”


    明珠拿過名冊賬本,上麵記錄過每一位傷亡將士的具體情況,包括籍貫、親眷關係、住址,以確保無虞。


    “好,這些就有勞將軍去辦了。”明珠翻看完,將名冊遞給董向阜,“對了,之前統計的戰果可報送京城了?”


    “是,都已呈報兵部,兵部回執,論功行賞,授封的旨意將於元宵後抵達北境。”


    小酒館中,鏢隊的兄弟們領了賞錢,要了幾壇好酒。


    眾人湊在桌旁,上麵擺著買來的醬大骨和熱氣騰騰的鍋子,裏麵燉煮著羊肉、蘿卜、凍豆腐、粉條等菜碼。


    鏢隊裏不明真相的幾人,問起豬頭二人組。


    “聰子你倆怎麽挨了鏢頭打了?”


    “媽的,別提了,動了太歲土了。”劉聰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你們還不知道吧,就今日在店裏那個東家,那是咱們大梁的長公主!”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問話之人麵露驚詫,“你是說那位是——?!”


    “可不嘛,我跟猴三兒嚇得屁都崩沒了,跟在長公主身邊那家夥可不簡單,看著毛沒長齊那樣,愣是聽出來我倆說的春點,你說他娘的倒黴不倒黴。


    “要不是藏爺大耳巴子先扇過來,賣了個人情,我倆真他娘的小命不保。”


    “哈哈哈,要我說,你倆就是活該。”


    一聽說貨主是長公主,眾人仿佛打開了話匣子。


    “我聽說,長公主用私庫給陣亡的人發賞銀,那咱們走的這趟鏢,難不成就是這個?”


    “賞銀?這麽多錢?我還以為軍餉呢。”


    “我就說你蠢,軍餉怎麽可能讓咱們私下押送。”


    “那賞銀為啥不讓朝廷送?”


    “廢話。”那人壓低了聲音說道,“等朝廷的賞銀送到北境,都不知道能剩多少,說到底,誰會服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子,要不是他爹,他能安穩坐上將軍之位?”


    酒過三巡,眾人臉上浮現醉意,大剌剌地倚靠著桌椅。


    “也不知道長公主怎麽想的,”猴三舉著酒碗,晃悠道,“把錢給殘廢和死人,死人能念她的好?還不如給活人花。”


    “你是想說,還不如給你花吧。”


    “嘻嘻,都給我我也不嫌多。”


    唰啦——


    “誒呦臥槽,什麽玩意兒!!”


    一盆水澆下來,猴三瞬間透心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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