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府與其他達官顯貴的府邸不同,前廳樸素,一入後院,便如集市般令人眼花繚亂。


    新鮮瓜果、各色時蔬,一輛輛木板車,還有木箱、竹筐擺滿院落,整齊有序,活脫脫一個大型商超的蔬果區。


    蔬菜和瓜果上,還帶著土壤和露珠,農作物清香宜人,讓人格外安心。


    “這兒真不錯!”


    明珠這話真切,望著四周雙眼放光。


    “難得還有姑娘家喜歡我這裏。”莊黍笑道,“諸位再往裏走些,客房在後麵。大哥還住以前的院子吧,我讓下人收拾出來。”


    “你這府邸縱深如此驚人,竟還未到頭?”明珠詫異道。


    “在下去年初成婚,內人不喜這亂哄哄的院子,我便把背麵院子買下,中間打通,另一側供內人打理。”


    “原來如此。”


    過了兩側院子相同的月亮門,與之前的景象截然不同,一如那些官宦府邸,內斂中充斥著傲慢,院內彌漫著濃鬱熏香。


    “莊黍,跟你說了多少回,不要讓那些下賤農夫踏進我的院子!”


    迎麵走來的豐腴女子,周身釵環首飾耀眼奪目,富貴無極,擰著眉橫眉冷對,一副嬌氣模樣,想來就是那位太守大人的小女兒。


    “有客人啊,”女子注意到明珠幾人,衝他們淺施一禮,極不耐煩的模樣,“既然有客人,我就不打擾了,你自行安排吧。”


    說完就被丫鬟攙扶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莊黍頗為尷尬,忙向幾人致歉。


    “內人嬌縱慣了,還望諸位見諒。”


    “無妨。”


    看樣子,這乘龍快婿不好當啊。


    為他們安排好住宿,莊黍便先行離開了,明珠支開院裏的小廝,合上房門。


    “小姐接下來有何打算?”竹臨問道。


    “你找蘭螢說下咱們的情況,我臨走之前讓她打聽下鴻運樓,你問問她有沒有探聽出什麽消息,回來告訴我。”


    “是。”


    “小心些,別被其他人發現。”明珠囑咐道,“還有,先瞞著李淩霄。”


    竹臨點頭,未出正門,從牆頭閃身潛行離開。


    現下隻有明珠、翟渠兩人,氣氛安靜起來,明珠假裝淡然地倒著茶水。


    翟渠不知從何處淘來幾個水蘿卜頭,往桌子上一擱,紫紅色,各個飽滿,他拿起用袖子擦了擦便塞進嘴裏。


    “就這麽幹等著?”


    “……好問題。”


    她有心先在附近探查,隻是初來乍到,她方向感不佳,又沒有竹臨那等飛簷走壁的本事,若被發現行跡鬼祟,反而打草驚蛇。


    “怎麽,怕我跑?”翟渠打趣道。


    這倒是不怕,他若是逃了,人生地不熟,吃虧的是他自己。


    心裏這麽想,嘴上卻也插科打諢。


    “怕啊,你可是我的談判籌碼,丟了我上哪找。”


    “那你找根麻繩,綁著我不就成了。”


    翟渠還把手腕並在一起,示意自己會順從行事,明珠瞧著他那一個頂自己兩個粗的手腕,搖了搖頭。


    “算了吧,叫人家丫鬟小廝看見誤會,以為我巧取豪奪,逼你就範。”


    “有什麽誤會,草原上都是這樣,相中了誰,就把他綁了帶回去。”


    聽說過戎狄民風彪悍,沒想到連求偶都這麽野蠻。


    “要是看中同一個人呢?”明珠好奇道。


    “打一架,誰贏了歸誰。”


    “嗬,那要是人家兩情相悅,不願意跟你怎麽辦?”


    “……”


    翟渠陷入沉思,他從未想過這個可能性。


    四下靜謐,院外樹影搖動,沙沙作響,秋景如畫,連眼前之人都變得如夢似幻。


    她仍是這副百無聊賴的樣子,與初見時如出一轍。


    彼時大殿上人聲鼎沸,眾人皆為祥瑞現世驚歎不已,攢動的人頭讓那隻可憐的鹿蜷起身體,短小的尾巴上豎著,不斷發出示警。


    唯有她走過去,目光憐憫,撫摸著鹿的身軀,淡淡道出它可悲的身世。


    他不知道她與生靈之間,是否真的存在共鳴,但那一刻,他想——


    若世上有神,會不會就是這樣。


    “那我就等。”


    “等?”


    這個回答,並非意料之外,隻是從這個人嘴裏說出來,顯得過分稚嫩。


    他是將來的戎狄王,王帳既是尊位,也是牢籠,注定了身不由己,站在他身邊的戎狄王後,亦是如此。


    明珠捫心自問——她不願意。


    既然有了答案,就沒必要藏著掖著。


    “自我感動罷了,或許對方不需要你等。”


    “……你說得對。”


    翟渠看向她,笑意苦澀。


    “但自己的心,騙不了人。”


    氣氛變得微妙,明珠剛想開口,卻見他視線猛然轉向門外。


    “怎麽了?”明珠緊張道。


    不多時,房門被敲響,是個丫鬟。


    “賀姑娘。”


    “有事嗎?”


    “我家夫人說,讓府裏的裁縫師傅給姑娘量下身段,給您做幾件衣物。”


    “給我?”明珠不解。


    翟渠湊近,小聲提醒,“你跟那人說過,包袱被偷。”


    “噢對,”明珠反應過來,起身開門,對丫鬟說道,“那麻煩你了。”


    “姑娘請隨我來吧。”


    “好。”


    跟著丫鬟出了院子,沿著長廊,越走越覺得熏香味濃鬱。


    進了廂房,眼前各色綾羅綢緞叫人眼花繚亂。


    明珠詫異地環顧四周,有必要這麽大排場嗎?


    “夫人,賀姑娘到了。”丫鬟衝裏間的人回道。


    明珠這才發現紗簾之隔的另一側,坐著一位女子,可不正是莊黍的嬌嬌老婆。


    “莊夫人。”明珠行禮道。


    “張娘子,給她量量身段。”莊夫人懶懶說道。


    那位叫張娘子的婦人,拿著皮尺走上前,沿著她的手臂腰身,三下五除二地擺弄好,將她的尺寸登記後,讓幾個丫鬟把旁邊排列的布料,一一在她身上比過。


    “這位姑娘膚色白皙,用桃粉色極好。”


    “我看這件碧色也好,清新亮麗。”


    “不行不行,如今是深秋,用暖色才讓人看了舒心。”


    “那這件紅色的呢?”


    ……


    她們七嘴八舌地說著,明珠像一個任人裝飾的人偶,僵硬著身子,一動不動。


    “要水蜜色的那匹,配色栗棕。”


    不知何時,隔著的紗簾被卷起,裏間的莊夫人一開口,吵吵嚷嚷的幾人都安靜下來。


    “首飾用珍珠、珊瑚。”


    “是,還是夫人眼光獨到。”


    明珠才醒過神,忙開口道,“有勞莊夫人了,隻是小女不過暫住兩日,不必如此破費。”


    莊夫人卻仿佛沒聽到似的,對身邊的丫鬟說道,“老爺回來跟他說,今日送來的那些寶石太小,我不用那麽寒酸的玩意兒。”


    明珠尬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爺說最近府裏開銷大……”


    “哈!”莊夫人好似被這話點燃,聲音不自覺加大,“真是受夠了,不知道爹爹怎麽想的,看上那麽個寒酸下賤貨,現如今連帶著我都要如此,什麽都拿不出手!”


    明珠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左腳碰右腳,如坐針氈。


    莊夫人還在喋喋不休罵著。


    “在家時哪裏受過這等子閑氣,憑他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也配叫我行禮,他——”


    “咳!”


    丫鬟咳了一聲,示意這裏還有個外人。


    莊夫人翻了個白眼,看了眼明珠身邊的丫鬟,丫鬟心領神會。


    “賀姑娘,奴婢送您回去。”


    “噢,好!”


    明珠迫不及待地跟著丫鬟離開。


    若說那位莊夫人好心為她製衣,可那態度卻也不像心甘情願,此事十有八九,是由莊黍吩咐給他夫人。


    那人家心情不佳,還真是情有可原。


    隻期望,剛才的尷尬不要再重演,她實在是頂不住。


    路上,經過一處老院子,明珠餘光瞥見了裏麵正站著發呆的人。


    “莊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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