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淩跳到另一個枝頭,望向底下的容澄。


    大概離得較遠,他仿佛兩耳空空,若無其事解著燒雞,慢條斯理地挑著骨兒,專心致誌。


    遠處草叢內兩隻獸也是興致缺缺,雪豹窩在巨大的岩石上方,仰著身子,後腿不時翻動。


    長尾偶爾輕掃周身的蚊蟲。


    頭擱在石緣下方,半眯著眼觀看那邊的場景,頗有些無趣地打著哈欠,利齒森白尖銳。


    人類的打法確實不太一般。


    牠伸舌舔了一遍嘴角,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瞅了眼天色,準備趁夜出去獵食。


    這外邊的獵物太小,能量補充也不夠,無法吃一餐抵一周。


    大熊貓則趴在相對較粗的樹上,貓頭卡在枝木之間,不時扒拉枝葉來啃,同樣無所謂的觀著戰局,憨態可掬。


    相對雪豹,牠是走到哪啃到哪,路過哪,哪就光禿禿一片。


    最後一點日光消匿,天地間落下了一層黑色的幕布。


    另一邊。


    親手給潘巧巧喂食了一顆幻蠱,等她幾度掙紮終是咽下後,呂妙才放下前麵的 ''情殺'' 事件。


    鬆開了她。


    潘巧巧毫無形象地用手摳著喉嚨,嚐試各種方式,欲嘔出體內蠱物,數次無果,她的神色也越發慌張起來。


    “你給我吃了什麽?”


    “怕甚,這不是你最愛使的麽?”呂妙退開幾步,似是怕被沾染到汙漬。


    “胡扯,我什麽時候......”潘巧巧又驚又怒,話到一半想起什麽,忽地戛然而止。


    呂妙斜睨著她的模樣,輕諷道: “記起來了?”


    潘巧巧臉色一下紅一下青一下白,變幻不定,好在天已暗下,無人看出她做賊心虛。


    她啞口無言,隻那一次,她怎知道對方會揪著此事不放。


    “你,你給我吃的,也是......?”


    潘巧巧上回是托人買的,由下人經手,全程她未參與,哪知道是什麽樣的。


    “自然不是。”


    當場報完仇,呂妙拿出水囊洗手,借助手指吹出一聲特殊的口哨聲。


    不遠處馬蹄聲再次響起,抬頭一看,是那匹棗紅色高馬奔騰而來,呂妙輕身一躍騎上馬背。


    她抓住韁繩,打算就此離開,潘巧巧連忙向前爬了幾步: “等等,你、還沒告訴我,是什麽......”


    呂妙低頭看她,無所謂道: “幻蠱,顧名思義,一種能讓人產生幻想的蠱物,極適合你。”


    比如見見鬼影、聽聽鬼聲什麽的,時日一長,大抵都會性情大變......或是,想不開。


    “你這麽做,就不怕尹公子認清你的為人嗎?”潘巧巧哪會相信這種簡單的解釋。


    “這便是你我之間的差別,我是怎樣的人?”呂妙輕笑一聲,眼裏罕見的含著些許情意。


    她雙腿一夾馬腹,掉了個頭,馬兒開始由慢到快跑起來。


    而後傳來呂妙給出的回複: “他一開始便知道。”


    黑暗中的角落裏,潘巧巧趴在地上,姿態狼狽,神色扭曲。


    假作昏倒的護衛待人離去,便過來將她扶起,不是正兒八經訓練出來的人,自是保命要緊。


    躲在暗處的車夫也戰戰兢兢出現,強作若無其事回到馬車。


    潘巧巧卻是恨得要死,恨呂妙狠,恨護衛沒用,恨旁的人無視,恨所有人,心中怨念衝天。


    她態度強硬命人趁夜離開,丟下為她去尋熱食的下人們,著急找人醫治。


    一應當事人走完後。


    圍觀的眾人才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呂妙啊,我知道,苗女,據說此女心狠手辣,有仇必報,看來傳言不假。”


    “那什麽潘巧巧的,有人知道嗎?”


    “聽起來像是投奔親戚的,沒印象。”


    “怎會想不開得罪呂妙,她手握萬千種蠱,明著還行,就怕一不小心暗中著道。”


    ......


    周遭的人絮絮叨叨,幾句話騰來倒去,概意清晰:


    呂妙確實不算好人。


    她出身苗疆,父母都是很厲害的蠱師,自小就得到了良好的遺傳,培育各類毒物。


    喜歡各種各樣的毒株,她的蠱大多有解藥,卻毒得厲害。


    她心性殘忍。


    做好的蠱毒需要試驗,通常找的都是一些鳥雀,兔子什麽的,為此還殘害了不少生靈。


    和其他奇人異事不同,這位的說法較為統一,大抵真實些。


    千淩腦子微微一轉,根據童年電視裏觀看的印象,蠱類似寄生蟲,能在人體內長時間存活。


    蠱的製法太過玄幻,以自相殘殺增加蟲蛇的毒性,能改變形狀,長出翅膀,有的還會發光。


    和她認知的生物學不一樣。


    而成蠱後的作用,簡單來說就是生病,未知毒蟲寄生在體內,生什麽怪病恐怕都很正常。


    誇張方麵,便是無法控製自身言行,所思所想皆被窺探。


    光是想象都覺得不寒而栗。


    沒有人會喜歡病痛和折磨。


    抖擻幾下翅膀,又往上方躍了幾根高枝。


    烏雲蔽月,山路陰暗無燈,蟲鳴聲中,隱約傳出幾聲低低的呼救。


    似哭似泣,若有似無。


    千淩歪了歪頭。


    一雙眼睛左右來回掃視,天色極黑,約摸是太遠,聲線太低,像獸語說出口,不甚清晰。


    她又往上多跳兩節,已經是這棵樹所能站的最高處了,再往上是嫩枝,承受不住她的體重。


    荒郊野外,四麵環山。


    誰也不知道這廣闊天地間,每時每刻會發生什麽事。


    作為鳥身,她明顯察覺到自己的膽子大了很多。


    她扇動翅膀飛上天際。


    大片鬱鬱蔥蔥,多個樹林的相接之處,有幾戶房舍燃著火燭掩映其中,渺小的如同螢火蟲。


    都說站得高望得遠,能夠更好的了解周邊環境和情況。


    千淩飛得再高,也無法透視枝繁葉茂,巡視到每一寸土地。


    與此同時,雪豹也跑到另一處森林中覓食,牠嗅著野豬留下的糟糕氣味,有幾分嫌棄。


    牠的行蹤詭秘,悄無聲息,極好的夜視能力在黑暗中如履平地。


    幾次跳躍,轉場,穿過山澗洞壁,牠在一處草地上,看到了河岸對麵歇著四五隻羚羊。


    雪豹就勢定下目標,牠沒有驚動它們,匍匐前行幾米。


    確定它們沒本地的羊那樣警惕,牠立起四肢,眼睛鎖住它們,迅猛一躍幾十米遠。


    隻聽 ''咻'' 的一聲草葉穿梭聲,雪豹直接降落到羊群,張口咬中其中一隻羚羊的脖頸。


    又向前一撲,兩隻前爪將受到驚嚇飛快站起的羚羊拍暈過去,牠壓在三隻獵物上方。


    沒看另外兩隻逃竄的路線。


    雪豹的體長六米有餘,肩高三米,捕食外界這些 ''小獵物'' 對牠來說輕而易舉。


    為避免掙紮,每隻都先咬破喉嚨,正要趴伏進食。


    偏遠的地方傳來一陣異樣動靜,牠本沒想管,鼻間卻嗅到另一種血腥揉雜著說不出的味兒。


    聯想到日常觀察人類。


    雪豹將幾隻獵物攏到一起,牠輕鬆穿過各處叢林,隔著幾百米遠,依舊能看到那邊的情形。


    前方有四小人,地上散著零零碎碎的......


    重巒疊嶂,黑白相間,黑暗中仍能瞧出問題。


    看得出其中幾人是小白烏口中的雄性,皆是一馬平川。


    俱都是悶聲幹大事,隻呼吸聲,幾乎和打呼一樣響。


    那一帶顯而易見。


    以雪豹的思維,自古以來繁衍是天性,這事很正常。


    人類不論性別,好像隻有兩處不同,穿了所謂的衣服,就難以區分。


    隻是這些,比牠不小心窺見的、獸人統一的要獵奇。


    且人類真大度,牠們獸人也有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從不同住,這事也不會聚在一起。


    而距離不遠,還躺著兩個沒動靜的人,血腥味極重。


    大概像牠們祖宗以前,為爭奪繁衍權,生死較量沒敵過去。


    雪豹不再關注,搞清楚是交媾行為後,牠飛快回到原地,比起漲姿勢,進食要緊。


    就在牠走後不久。


    那邊換人時,底下的再次劇烈反抗起來,隻是這回,連細微的聲響都被止住了。


    帶著汗的掌捂住口鼻,連呼吸都喘不過氣,因遭到各種搓磨,渾身疼得不行。


    在逐漸窒息中,她透過葉縫,望向沒有明月的天空。


    眼底如同環境,黯淡無光。


    雪豹吃完三頭羚羊,又捕食了一頭野牛,之後伏在河岸上,清洗牙齒和身體。


    待牠從容邁出密林,抬眸又看到小白烏在空中盤旋,雪豹很快來到她的位置下方——


    〔找什麽?〕莫非也是餓了?


    千淩低頭,見到雪豹露出的身形,輕聲回應: 〔之前聽到奇怪的聲音。〕


    〔你怎麽出來了?〕


    〔覓食。〕雪豹簡單回複。


    千淩想起白天,牠們不僅沒機會嚐到人類食物,也沒進食。


    畢竟是她提議跟著的,內心有些過不去,〔灰,可以中午去尋吃的。〕


    灰是雪豹的名字,以牠背上被花紋波及的灰毛定名。


    雪豹無所謂的應聲。


    牠讓千淩落到身上,〔我帶你在下方轉轉看。〕


    雪豹不認為,對方懷疑是前麵那事,小家夥還是鳥身,不適合看那些。


    雌性向來容易被誘發情,而獸身狀態下,誰都沒解決方法,總不能讓普通鳥獸幫忙吧。


    於是,好心好意的雪豹帶著千淩,越發遠離事發點。


    牠慢悠悠帶著鳥來到一片果林,再次詢問: 〔是什麽聲響?〕


    〔許是聽錯了。〕見識兩場 ''黑社會'' 行徑,有些疑神疑鬼。


    千淩放下糾結點,專注到環境,聞到撲鼻的香甜果味。


    無月光,僅能夜視到上方掛著的數個 ''白色'' 的桃子,一些掉地上的,散發著糜爛酒味。


    從獸世那塊地到這外麵,似乎都處於多數水果成熟的季節。


    這些天除了 ''看戲'' 了解這個世界,她似乎很少靜下心來享受悠閑自在的生活。


    每天都在陪同趕路,以及維持 ''行為不能出格'' ,雖說不用交流很方便,但也挺束縛的。


    此刻滿樹的桃子,千淩難得想體驗一下鳥喙摘桃。


    她飛起身,環視一圈後,啄斷幾截芭蕉葉,銜著它們來到桃樹下,鋪在地麵。


    雪豹看出她的意圖,沒打斷她,卻是道: 〔這種果子,我們那的更大些。〕


    千淩自是知曉,那邊什麽都比尋常大幾倍,當時吃不了的東西,現在她能吃下好幾個。


    從芭蕉葉處垂直向上飛,夜裏的桃子表麵散著涼汽,她對準方向將桃子啄斷。


    隨後跟隨桃子往下,觀察它受損的程度。


    發現桃子表麵有了磕碰裂痕,用翅膀掀掀,範圍不廣。


    看得出桃肉熟得有些偏軟。


    千淩再次落到樹枝上,這次她沒再高空啄斷。


    而是以人的行為,將結桃子的枝條銜過來,咬斷枝條,以翅膀裹著桃子。


    接著往下跳。


    外麵的樹不高,她選的樹最矮,就三四米,站的枝條更低些,近兩米,故而能跳。


    雪豹卻不這樣想,收了翅膀的小白烏,在牠看來脆得不行。


    牠快步閃躍到小白烏下方,趴伏身子接住她。


    雪豹著實高大,伏下的身軀給她當樓梯都綽綽有餘。


    牠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來,站我身上摘。〕


    雪豹沒想打斷她動手的樂趣,下意識想讓鳥更輕鬆點。


    抬頭就是近在咫尺的粉桃,千淩的問題迎刃而解。


    她銜著芭蕉葉鋪到雪豹的背上,一下一個摘著桃子。


    雪豹也表現出極大的耐心,隨她意換地,很快就摘滿四片芭蕉葉,每片都放著十多個桃子。


    千淩護好豹身上的芭蕉葉,指揮對方來到河邊,隨後將桃子卸到淺水裏。


    水流緩慢,桃子安靜地呆在裏邊,羽翼不方便,千淩僅是意思意思搓幾下表皮。


    邊洗邊用翅膀捧著,投喂旁邊當了 ''高椅'' 的雪豹。


    才投了十個不到,雪豹就拒絕她的行為: 〔我吃完後,你吃什麽?〕


    〔還有很多。〕


    雪豹堅持讓她先吃,〔不多。〕


    牠們的胃口何其大,這幾片芭蕉葉裝的果子,連小點心都算不上。


    千淩無法,隻能將全部桃子洗淨,自己慢吞吞啄食了幾個。


    轉身又要投喂雪豹,牠甩了甩長尾,用眼睛睨向水裏泡著的好些桃子,示意她接著吃。


    直到她啃完二十個左右,實在吃不下,才被鄙視、實則暗含關心地包了個尾:


    〔吃的太少了,下次多吃點。〕雪豹想起她白天就吃一點食物。


    人類的飲食習慣並不好,天天吃那麽丁點量,小白烏哪裏能長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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