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爺憑本事脫身,”桃柏柏貴為宗門天驕,固有的心高氣傲不允他承認確有其事,唯有硬著頭皮裝傻充愣,“怎到你口中就成了你‘手下留情’?”


    “可知為何要饒你三回?”寵渡並不接茬,另起話端。


    “與道爺屁相幹。”


    “來時路上我略有耳聞,說先天——”


    “就是你奪我機緣!”


    “何以為據?”


    “本宗‘洞藏符經’。”


    “明白了。”寵渡歎道,“無怪貴宗上下惱我較旁人更甚,原是有此誤會。”


    “難道不是?”


    寵渡笑而不語。


    卻說先天符意源於造化命環所示之盤古符紋,與勞什子洞藏符經屁相幹?


    當初歸元時寵渡觸發玄混道種,借其玄混道意感悟盤古符紋,那洞藏符經不請自來,足見其雖有奧妙,卻遠不及盤神符紋神異,故此架不住神符感召唯有稱臣,助寵渡開悟先天。


    說起來事出冥冥,非是誰存心謀奪——甚而在那之前,外人根本不知所謂“洞藏符經”的存在。


    所以能怨誰?


    寵渡問心無愧。


    叵奈這等秘辛不可公諸於眾,且神泉弟子既已篤定此事,他寵渡承認與否也就無關緊要了,隻能當啞巴吃下這截黃連。


    然而對其中的瓜葛,寵渡卻是敬謝不敏的。


    風家師姐不是講求因果麽?


    不妨學學嘛。


    其他情形先不論,似當前這種即時能了的因果,自是盡早了斷的好,省得越積越深乃成後患。


    故此有了“饒爾三命”的選擇。


    可惜在桃柏柏以及神泉門眾看來,事情又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樣了。


    “聽他那意思,還另有隱情咯?”


    “敢做不敢當的托詞罷了。”


    “孬種。”


    “爾等別忘了,此賊初入涼城便去金烏山穀順走不少好貨。”


    “本就是個慣偷。”


    “說是要饒桃師兄三次,焉知不是怕鬧出人命?”


    “淨妖身為東道,門下弟子即便是失手殺人,必也難逃重罰;逐出山門都是輕的。”


    “雞鳴狗竊之輩!”


    “欺世盜名之徒!”


    “這魔頭還有何臉麵在此招搖?”


    “快帶著那幫魔崽子滾吧。”


    “把點數留下。”


    “聽見沒?”桃柏柏道,“你犯眾怒了。”


    “鬧山麻雀而已。”寵渡一笑置之。


    “哼!”桃柏柏著惱,“爾不過一時運氣拿住我一回,就敢妄出狂言,活該受此唾棄。”


    “你若以為偶然,大可再試試。”


    “早有此意。”桃柏柏合掌一拍,——啪!但教四周坑壁上忽地冒出尖利石刺,交錯參差狀似犬牙,吭哧一下猛地咬合在一起。


    寵渡搶先跳在坑外。


    桃柏柏單手揚袖,將崩斷的尖石瞬作碎粒。


    從那沙堆裏驀地探出一條巨蛇來。


    風沙嗚嗚,恍若吐信時的嘶鳴。


    沙蟒緊咬在後。


    寵渡落地狂奔。


    遁影訣被催運至極。


    赤紅的身影化似一抹流光。


    桃柏柏忙不迭移形換位,當先拉遠彼此距離。


    一手遙控沙蟒。


    一手連掐法訣。


    其手勢每每變換,沿途即冒出各種障礙,——石盾、冰壁及樹牆諸般,大都被寵渡憑借身法之利折行繞過,其餘少數則被一拳粉碎,到底隻能將寵渡緩些時候,始終擋不住。


    眼瞅著雙方越來越近,桃柏柏毅然咬破指尖,觸地勾勒幾筆,隨即拍符暗喝:“‘三獸禦’。”


    轟!——隆隆……


    三座石門應聲拔起,從前往後分別雕刻著:


    狗頭;


    虎頭;


    龍首。


    個個瞠目欲裂,齜牙咧嘴,皆作咆哮狀,看著甚是威猛,令人望之膽寒。


    那虎頭比狗頭高大寬厚,龍首又較虎頭高大寬厚,顯見三獸門在防禦力上次第增強,要想破開絕非易事。


    單是破去狗頭就耗了寵渡兩拳!


    破虎頭,三拳。


    及至龍首,一連五拳下去不見碎,僅自下而上裂開一條細縫兒。


    卻不容寵渡攢勁再轟。


    便此片刻僵持,沙蟒已近在身後。


    且因融合了狗頭與虎頭的殘土,其勢更盛先前。寵渡正待繞行,早被風屏沙障封鎖八方,真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桃柏柏見狀竊喜,忙將風威暴漲,沙蟒乘勢而上,將人裹在其中。


    不意寵渡運起千斤墜來紮根大地。


    穩如磐石之堅。


    又似中流砥柱。


    唯見垓心一縷模糊人影時隱時現,兀自巋然,任那風勢如何猛烈,不動,不搖,不倒,更別說被卷上天去了。


    沒奈何,桃柏柏將沙蟒蛇口大張,從中噴射出無盡碎礫,——銳比麥芒,堅賽鋼針,鋪天蓋地勢如雨下,分刺寵渡上上下下八萬四千毛孔;尤其要刺他雙目。


    叮叮叮叮叮!……


    ……當當當當當!


    好在今已歸元,寵渡全身血氣翻滾,護體靈光與千斤頂渾然相融,鑄成血甲,將砂釘悉數拒擋在外。


    那風砂與血甲碰撞,摩擦,隻濺起滿地火星子,拿寵渡莫可奈何。


    “隔靴搔癢啊道兄。”


    “狂悖匹夫。”


    “直接祭絕招吧,省得虛耗工夫。”


    “你也配?”桃柏柏撤了蛇頭,就著風勢摶沙成繭將人暫時困住,拂袖扭腕間將一火紅符紙夾於雙指,道:“此符為爾特備。”


    “道兄有心了。”


    “客氣。”


    “什麽符?”


    “嚐過便知。”桃柏柏揚手就射。


    “同人不同命啊道兄。”寵渡即便不靠先天符感,也足可確信無疑。


    ——刃葬符那味兒他可太熟了!


    即取二物。


    靈石玉簡在左。


    魔古太刀在右。


    寵渡運起“魔轉陰陽”,不疾不徐打個轉身,以刀作筆畫一圈兒將自己圍在當中。


    便在首尾相銜的瞬間,圈兒上綻起黑裏透紅的光芒來。


    前後腳工夫,火符洞穿沙繭。


    似一隻蝴蝶飛抵近前。


    說時遲那時快……


    轟!


    一柄火刃拔地而起。


    一柱紺芒直衝天際。


    緊隨一聲震天巨響,二者同時爆發。


    隻因桃柏柏暗裏操縱,那沙繭非但沒有被符意震開,反摶作一道細長龍卷,遮去紺色光柱,更將刃葬符的火力近乎全部箍在當中,罕有外泄。


    火趁風勢。


    風助火威。


    上寬下窄,彎彎繞繞,那風火一端貫雲霄一端通地泉,渾似一條火龍騰飛。


    呼呼風號猶如龍吟。


    哢哢裂響則是它的怒吼。


    “謔!瞧這陣仗!”


    “地都燒開了。”


    “肉身再硬也禁不住啊。”


    “當初刀疤臉就死在此符之下,不意那魔頭同樣遭此厄難。”


    “有道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哈哈,活該。”


    “可總覺得有光閃過,是我眼花嘛?”


    “是紺色的不?”


    “你幾個也晃見了?!”


    “沒見著啊。”


    “分明就有……”


    一時眾說紛紜,原本十拿九穩的局麵也因此蒙上陰影。


    連邊兒上觀戰的魔黨一脈也似受到這氣氛的熏染,少了些先前的從容與鎮靜;尤其眾多的獵妖散客,甚而因此變得憂心忡忡。


    “類似的場麵我等還見得少麽?”戚寶信誓旦旦地笑道,“爾等可以永遠相信我這兄弟。”


    “還有手鐲。”金克木道,“老魔機靈著咧,大不了傳送出去,不至於死扛。”


    “雖說麵兒上有點過不去吧,”盧迅接過話頭,“但留得青山在,不怕——”


    “你倆閉嘴!”


    “你這頭憨牛!不哼哼沒人當你啞巴。”


    穆婉茹與甘十三妹同聲嬌斥,彼此對望一眼,又各自別過頭去。


    葉紅燭忍俊不禁,忙出來打圓場,“蠻爺隻說下半句便好。”盧迅撓撓後脖子,“俺確實比較嘴笨嘛。請兩位仙子原諒則個。”


    “盧道友也是心直口快。”黃大呂大笑道,“咱不該懷疑老魔的實力。”


    “對。”古三通揚了揚鼓槌,“再不濟我擂鼓助威。”


    “現下該當如何?”


    “察覺不到俺老弟的——”


    “過去看看?”


    “也不必都去。”


    “有勞黃、古兩位道友率眾稍候。”


    “胖爺以為怎樣?”


    “自無不可。”


    一行人作別群豪,急而不亂奔向火龍卷,又引起四宗弟子陣陣沸議。


    “急了急了。他們急了。”


    “瞧那一個個狗腿子的樣兒!”


    “擱誰誰不急?這會兒都察覺不到那魔頭的氣息了。”


    “該不會傳送跑嘍?”


    “人家不要臉麵的啊。”


    “哈哈哈!被燒成灰兒最好。”


    “死活不論,左右都不差。”


    笑談未畢,忽聞砰砰連響,四宗弟子循聲看去,卻見龍卷火勢正從各處開始潰散。


    原來玩兒火的人撐不住了。


    刃葬符的火意又豈是那般好控的?


    桃柏柏縱有假丹修為,也久耗不起,而今體內靈力少了一大半,至此不得不撤功,一邊蹲在地上補充元氣,一邊直愣愣盯著垓心。


    既無元氣維持,風火龍卷自然消解極快,眼見著湮滅於無形。


    甕山道眾引頸墊腳。


    場外看客翹首以待。


    隻為見證同一個結果——


    火裏那個人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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