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牛至今都沒鬧明白,自家名號裏明明跟水沾邊兒,這輩子卻為啥一直在山裏打轉?


    不過這無礙撒尿。


    俗話說得好,“屙尿不抖必定還有。”於是海公牛尿完之後抖了抖,係牢褲腰哼著小曲兒轉身就走,孰料沒兩步腳下一滑,四肢朝天猛跌在地。


    這一倒下就再沒起得來。


    炯炯雙目驀地暗淡,生氣全失,海公牛渾似泥偶木雕般僵直不動,周身死意繚繞,眼見著褪盡血色,隨即皸裂,剝落,最後化成齏粉隨風飛散。


    灰白的餘燼中,一條桑蠶模樣的血蟲赫然蠕動。


    渾似一場疫病發端。


    又像衝鋒的號角。


    以此為始,蟄居多時的血蟲齊齊發難,不單榨幹了所附妖兵的精氣神魂意,更將剩餘血肉髒腑等可用之材盡數吸食——連骨頭都被碎成渣渣!半點沒浪費,徒留滿地糟粕。


    所得精華即時滲入地下,順著密如漁網的地縫流轉至石龕。


    一則滋養主魂。


    一則避免顯露在外的魂力過盛引發龍魄感應,以致打草驚蛇。


    血蟲因此複作蛆兒大小,另覓宿主。


    如是循環。


    但教:


    一堆堆齏粉遍布山野。


    一場場吞噬悄無聲息。


    卻又瘋狂已極!


    恐怖已極!


    妖族無論修為高低,不分兵將頭領,概未幸免;縱是四處奔走、連橫各部的虎大王也難逃厄運,一著不慎即被血蟲“鳩占鵲巢”,喪盡神誌淪為龍魂傀儡!


    待到天色微明,原本三兩萬之巨的妖怪僅剩五千左右!


    便是此數,還是那龍魂刻意為之,“要是全部消失,勢必引起道門懷疑,於吾後事不利;必要留些個妖怪來迷惑彼等。”否則早將妖族吞噬殆盡。


    但如若放任五千殘兵不管,消息遲早會散出去,龍魂權衡再三,決計保留各妖模樣,僅以血蟲奪舍,“吾於暗處主宰一切。”


    如此一來,“既可迷惑道門隱匿行跡,又能隨時吞噬妖兵以應急需。”


    雖說躲在地下深處,但龍魂對地麵上的情形並非一無所知;相反,因與血蟲觀感相通,加之血蟲萬千,便似有了萬千耳目,故而對試煉的方方麵麵其實比畫裏畫外任何人都清楚。


    眼下為了統帥殘兵,主魂毅然遁出石龕,奪舍虎妖。


    憑借虎妖的記憶,龍魂對當世概況即有大致印象,更明了寵渡與黑風寨之間的糾葛,回顧昨日見聞,心中立有計較,暗道:“身具龍魄之人當是此子無疑了……


    “今雖魂氣茁壯,奈何不知其魄力強弱,成敗尚難定論。一旦失手,則吾行蹤曝露,庶幾招致道門圍剿。”


    “不可托大。


    “務求畢其功於一役。”


    “今日隻消操控妖兵與人照麵,切忌糾纏,免被察出端緒;能在其傳送出去前一刻奪舍最好,神不知鬼不覺。”


    正應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現如今覬覦寵渡小命的就此湊出兩撥人馬:除了影龍殘魂,另一方當然就是昔日的金烏長老了。


    話說司徒奮窺伺半夜,終究沒有蹲到像之前那麽好的下手時機。


    這固然因為盧迅與許求足夠警覺,成宿沒合眼,一左一右跟兩尊門神也似,給寵渡護得死死的。


    更要緊的還在於,憑強者的直覺,司徒奮堅信風疏雨“那娘們兒”看似遠去,實則殺了個回馬槍,此刻正貓在不知哪個地方守株待兔,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必會現身阻攔。


    每念及此,司徒奮總不禁暗惱,“哼。臭婆娘拿我當魚在釣哩。”


    如其所料,斜刺裏某截樹枝上還真就頓有那麽一襲白衣倩影,時時閉眼豎耳,感知周遭動靜——隻不知何故,總會不自覺地撚動蔥指。


    這般僵持著,漸至“東方之既白”,司徒奮更不便有所動作了,隻能強壓躁動,另候良機。


    卻便宜了寵渡酣眠整宿。


    精神飽滿。


    氣血十足。


    除了左臂骨裂處猶存隱痛,近乎恢複至巔峰狀態。


    隻在睜眼的時候,正值“門神”打盹兒,寵渡見他兩個同樣帶傷,一時感慨萬千,故而並未急著起身,也好教他兩個趁機緩緩。


    畢竟,當下這須臾工夫很可能就是今日唯一安寧的時候了!


    借由眼角餘光,冷不丁瞥見臂間裹有一抹緋紅,寵渡解來一看,原是常常束在腰間的那種絲絛。


    清香縷縷,令人心曠神怡。


    分明女子之物。


    怪哉……


    伺候左右的不倆大老爺們兒嘛,何來此物?


    也就是在寵渡將絲絛抵近鼻尖嗅了又嗅的時候,樹上仙子曆來冷豔的麵頰上竟破天荒地泛起兩片緋紅——一如那絲絛的顏色。


    我摸過。


    你聞過。


    扯平了哦!


    風疏雨黛眉微蹙,轉念道:“掐指算來,決勝之機將至。我既負有壓陣之責,當往紫金山與三宗同道早相會。”


    且不言佳人遠去,卻說寵渡正自納罕,不防身側桀桀壞笑,接著便聽得許求一副戲謔語調,“香得很噢?師姐的。”


    “哪位師姐?”


    “你門中一位姓風的仙子。”盧迅被二人話聲驚醒,打著哈欠咕噥道,粗嘎的嗓音猶帶著惺忪睡意。


    “風疏雨?!”寵渡啞然,“她如何被牽扯進來?”


    “盧蠻牛”與許小子你一句我一句,備言前事。寵渡邊聽邊想,速將來龍去脈串成一線,一俟二人說完便問:“她如今人在何處?”


    “當是去尋那‘形貌怪異’之人了。”


    “怎生怪異?”


    “全身五顏六色。”


    “跟從大染缸裏撈出來的一樣。”


    “妖怪?”


    “聽師姐的意思,是人非妖。”許求搖搖頭,“似還與之認識,不過沒說是誰。”


    “那人修為如何,她能應付麽?”


    “我……我看是無虞的啦。”


    “不愧是強者啊,差點嚇死俺。”


    許求麵露訕色。


    盧迅似受驚的姑娘一樣撲打胸口。


    倆貨不約而同想起了昨日風疏雨那一劍,明顯心有餘悸。


    想是許求可不想在黨魁麵前露怯,摸索著掏出一個玉瓶,道:“師姐給的藥膏,叫你醒後立敷一次。”


    “確屬療傷聖藥,僅一夜便令我傷愈大半。”寵渡接瓶手中端詳片刻,拔開木塞將藥膏均勻地抹在胳膊上,“還有別事沒?”


    “嗐,瞧俺這記性。”盧迅一巴掌呼在腦門兒上,“仙子有話留給老弟。”


    “啥話?”寵渡一愣,聽後不由喃喃。


    兩不相欠?


    這又從何論起?


    稍作思量,寵渡恍然大悟。


    風疏雨閉關破境,數月苦功無果,卻借他寵渡歸元時觸發的玄混道意,化出完美玄丹,倒也符合“虧欠”一說。


    此為前因。


    至於果報,昨日救命之恩加上療傷之誼,怎麽著也夠了吧?


    一飲一啄,因果相消。


    自也就兩清了。


    早聞這風家師姐一心修行,而今看來誠不欺我,——還真是“道”得很哪!


    一念及此,寵渡會心淺笑,轉而收攏心思,吩咐許、盧兩個打點上路,忽察腕上紅光閃爍,即有所料,點開手環地圖一看,心說果然。


    毒圈第三次降臨!


    倏忽之間,原本清寂的山林似猛然活了過來。遠遠近近的角落裏窸窣作響,顯見散布四野的人馬都動了,競相遠離那堵飛速迫近的赤壁。


    “好耶。還以為多少要等些時候,沒承想一早就開始了。”


    “今日決勝。”


    “該是最後一圈毒了。”


    “有沒有覺著比前兩回縮得更快?”


    “管他哩。有熱鬧看就行。”


    “咦,除了明月仙子她們無懼毒圈侵蝕,怎還有人敢往裏麵裏衝?”


    “那是……”


    風花雪月方位圖上,十來枚墨點從灰白區域內先後冒出來,其所代表的正是入畫之初便分赴各處、進而淡出眾人視野的四宗強者。


    探賾索隱也好。


    清剿大妖也罷。


    對事前受命的丹境強者而言,不論在作甚,值此決勝之際都須罷手,轉赴紫禁山主持大局。


    ——以免出現意料之外的狀況!


    照四大宗主的意思:致傷並無不可,卻決不許鬧出人命。


    但在坐鎮強者、尤其神泉三宗長老眼中,一群娃娃過家家有甚好看?除了屈指可數的幾位天驕能讓人稍作期許外,餘者莫不乏善可陳。


    所以心不甘情不願的大有人在。


    督啥陣啊?


    有這工夫,還不如琢磨琢磨昨日那股乍閃即逝的古老符意呢!


    “嘖嘖。連強者都撤回來了。”


    “老魔似也恢複得不錯。”


    “這不更有盼頭嘛?”


    “戚大胖幾個中了藥術,會咋樣喃?”


    “燒起來。把錢袋都燒起來,給老魔頂上。”秦旻之振臂疾呼,“隻差臨門一腳了,可別教煮熟的鴨子飛嘍。”


    “秦少一人足矣,我等不敢獻醜。”


    “大少不帶頭咱沒底氣啊。”


    “爾等盡管獻醜。”秦旻之豪情萬丈,“必要之時我會出手。”


    “少主威武!”


    “恭候義父‘顯聖’。”


    與神照峰相較,其餘三宗地界上的氣氛不遑多讓,甚而有過之無不及,乃至都喊起號子來了。


    “明月明月,縱橫不滅;仙子仙子,藥誰誰死。”


    “三尺青鋒,誰與爭鋒?


    “桃胡桃胡!——前路無阻!——”


    迎著四宗道眾越發高漲的歡呼,各路人馬先後開拔。大大小小的動靜從四麵八方依稀傳入耳中,寵渡側頭聽了半晌,望近旁二人笑道:“兩位愛卿護駕有功,當賞。”


    “幸蒙兄長提攜。”許求抱拳。


    “怎個賞法?”盧迅眸綻精光。


    “隨我幹幾票大的。”


    “好。你說咋弄俺咋弄。”


    “想必是撈點數?”


    “斬妖麽?妙極、妙極。”盧迅摩拳擦掌,“飛鼠山突圍猶在昨日,大不了再隨老弟掏一回妖窩。”


    “怕是非止如此噢。”


    “就欣賞你這股機靈勁兒。”寵渡讚過許求,轉望盧迅,“迅哥兒想到沒?”


    “老弟曉得的,”盧迅訕訕,“俺就一介莽夫。”


    “確實是撈點數。”


    “不過呢?”


    “點數嘛……並非妖怪身上才有。”


    寵渡話音甫落,場外頓似烈火烹油。


    群情當時就炸了。


    幾個意思?


    本以為隻有咱這模樣的才會想著去搶;沒想到啊沒想到,老魔你個濃眉大眼的家夥也打算謀財越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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