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弦月西垂之際,寵渡曾迷迷糊糊醒過一次。


    按後來總結時的判斷,畫裏畫外明顯晝夜相通;或者更準確些說,是界內“偷”了界外的光。


    所以此時風花雪月圖內同樣斜月高懸,隻不過月色相較外間略顯黯淡,模糊,似是外界在界內天幕上投下的一抹淺影。


    朦朧月色下,借由微弱的火光,寵渡依稀看見兩道人影忙前忙後。


    一高一矮。


    一壯一瘦。


    隨即又陷入昏睡。


    與此同時,散布四野的大多數勢力,不論是妖還是人,都安排好了必要的守備力量輪流值夜警戒,餘眾紛紛安歇。


    除此以外的少數幾支隊伍,猶自經曆了某些不成規模的小打小鬧。


    或與異族短兵相接。


    或狹路相逢各有得失。


    或中了埋伏被迫傳送出局。


    亦不乏咄咄怪事,比如一眾魔徒的遭遇。


    試煉至今,獻寶魔黨差不多人已聚齊,就缺寵渡這邊三個、穆婉茹及葉紅燭,當下暫以穆多海為首,正安營紮寨之時,忽而陣陣風起。


    隨風而來一股香。


    香極淡,似有若無渺不可察。


    氣味混在司空見慣的煙霧之中,不及細辨卻已了然無痕,恍如錯覺一般。


    隻道是某種不知名的花香,其他人並未多想,唯穆多海與戚寶從彼此對望的眼神中嚼出一絲疑惑。鑒於當前形勢容不得半點馬虎,為穩妥起見,二人還是尋隙湊到了一塊兒。


    就在他兩個暗自商議之際,於上風處半裏開外的某片樹蔭裏,有人正盤腿端坐屈指掐訣,口唇翕動間默念有詞,分明作法模樣。


    地上擺放著一隻香爐,嫋嫋煙氣勾勒出一副纖柔的婀娜身姿。


    其人赫然是名女子!


    不多時,想是作法已畢,女子收起香爐,抹掉一切痕跡後疾遁遠去,身法之飄忽如鬼似魅,一路上總有淡霧先一步從四麵八方自行飄出。


    那些個雲煙霧靄似有靈性,依著某種章法附著其身。


    一俟煙靄入體,女子便似得了某種玄感,要麽快步遁離,要麽散出煙霧與環境融為一體。


    說來也奇,每每去後不久就有妖兵巡夜而至,或甫一藏好即有妖將乃至丹妖路過;不論其修為高低,竟都未能察覺女子絲毫行跡。


    如若女子不緊不慢地如前趕路,那很長一段時候內周圍都不會有異狀。


    據此易見,那煙靄頗為不凡。


    一則遮蔽氣機藏而不露。


    一則捕捉周圍風吹草動。


    憑此妙著,女子總能預知前路動靜,進而及早規避,一路下來竟未驚擾一兵一卒,如入無人之境。


    直至頭也不回地穿越毒圈赤壁,女子循跡摸索,半晌後悄無聲息地來到黑壓壓一群人旁側,驀然笑道:“眾位妹妹久候了。”


    “明月師姐?你回來啦!”


    “可曾得手?”


    “有沒有被被察覺?”


    “師姐親自出馬自然萬無一失啊。”


    “下手重了傷自己人,輕則傷自身,屆時看那魔頭作何區處。”


    “定教他猝不及防。”


    “臉色必然精彩至極。”


    “鵝——謔謔謔謔——”


    原是姒明月借夜色掩護,孤身出圈打了個來回,以藥香穀獨門秘術在戚寶一幹人等體內種下藥引,隻待良機出現即可催發。


    這一幕,對身在局中的試煉者來說,自是神不知鬼不覺;但對四宗範圍內、尤其藥香穀地界上那些始終關注“明月仙子”的看客而言,卻如和尚頭上的虱子,再明顯不過了。


    “這便是仙子的藥縱術嘛?”


    “早有耳聞,如今總算見識了。”


    “既可隱匿身形,又能探知動靜,哪怕飄在路邊也隻會令人等閑視之,誤作尋常煙雲;俟機突襲必有奇效。”


    “端的防不勝防。”


    “今後再碰上煙啊霧啊啥的,盡量繞道走吧。”


    “還今後?嗬!”


    “老子這會兒都滿身雞皮疙瘩。”


    “啥意思?”


    “遠的且不論,單是這神照峰上恁多煙霧,你敢說都是自然天成,無一處藥術所致?說不定咱們早中招了,隻不自知而已。”


    “就像……戚胖子他們那樣?”


    “個中恐怖難以思量。”


    “我、我之前吸了好幾口,咋辦?”


    “老魔遭沒遭?”


    “此番試煉當有變數。”


    隨著各種小道消息及添油加醋的相關猜測不脛而走,聞者皆驚,進而後知後覺地推翻了早已根深蒂固的某些論斷。


    早前誰說躲在毒圈中避戰不出是“苟且”之舉並嗤之以鼻來著?


    汙蔑!


    純屬汙蔑!


    那是韜光養晦。


    那是謀定後動。


    那是漁翁得利。


    不論心性、智計或實力,貌似明月仙子才是同輩天驕中隱藏最深的狠角色!縱是老魔怕也未必敢拍著胸脯言勝。


    他身堅如鐵又咋樣?


    百煉鋼也怕繞指柔啊。


    老魔尚且如此,那咱們呢?若真中了藥縱術,豈非隻有任其拿捏的份兒?


    一念及此輿情陡轉,漸有沸反之勢,甚而點名要藥香穀答話,保證姒明月未曾將藥縱術暗施於眾。


    台上老怪們似笑非笑,無一人出言喝止,乃至穀主方榮芝不得不出麵澄清,“同道之誼”“井河不犯”雲雲,末了對其中“力有未逮”的解釋另作了補充,道:“……修為不達玄丹,尚難隨心所欲自如施展。


    “以其當下歸元之境,必輔以法訣方能成術,一如先前畫幕所示;而在此之前,你等可曾見她掐訣念咒?


    “今施此術,也僅為試煉之用罷了。


    “爾等毋需自擾。”


    如此一通安撫,道眾雖說將信將疑,但好歹不似先前那般言辭激昂了。


    隻歎誰也沒有料到,——恰如後事所示那樣:姒明月此舉與其說是未雨綢繆,還不如說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種下的哪裏是勞什子藥引?


    明明是寵渡的殺心!


    是致使老魔大開殺戒的禍根!


    若早知會釀成後來那等慘況,姒明月決不會行此一著。


    場外老怪們同樣追悔莫及。


    此等後話容後再敘。


    卻說道眾情緒漸複高漲,有的品評今日精彩場麵,有的結算日間賭局的籌碼並新開一局,更多的人則在討論翌日戰局可能出現的變數。


    其中爭辯最為激烈的話題,莫不關乎寵渡。


    傷勢緩解多少?


    刀鋒金縷到底是何貓膩?


    四宗俊傑幾時遭遇?


    身中藥縱術,一眾魔徒何去何從?老魔又當如何應對?


    與明月仙子孰強孰弱?


    能否穩居榜首直至試煉結束?


    誰是同輩最強?


    誰能笑到最後?


    ……


    所有人都篤定明日必迎決戰,就看具體哪個時候。


    而參考毒圈此前顯露的收縮之勢略作推演便不難看出,決戰之地最可能落在風花雪月圖正中偏西位置的那座開闊斷崖上。


    其山名曰……“紫禁”!


    期盼著即將到來的熱鬧,四宗道眾興致勃發,就著酒水小食聊得津津有味,鬧至半夜方才漸漸安歇。


    老怪們退離神照峰,或三五聚飲,或坐而論道,或回榻處打坐,各覓去處。


    就連常自在與黑風老妖也閉目小憩。


    人困頓。


    妖也乏。


    但對某些非妖非人的詭譎異物來說,正值壯大自身之天賜良機!


    卻說那古老的殘龍意誌秘化萬千血蟲,僅在白天寵渡斬妖時被迫露了些許馬腳,其餘時候都蟄伏在妖兵體內,趁此夜黑風高終於按捺不住,蠢蠢欲動。


    最先遭殃的是一支巡山妖兵的小頭領,——海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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