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老實話,不慌是假的。


    看過盤古開天能怎樣?


    見過宇宙生滅又如何?


    當心牆被驀地推倒、無奈將掩埋最深的隱秘曝於人前,任寵渡平素裏再如何處變不驚臨危不亂,此刻也打了個寒噤,不自覺將眉心肉擰成“川”字。


    原來那寶貝叫造化命盤?


    神念金娃。


    玄混道種。


    羅天道衍。


    殊勝異境。


    ……


    除此之外應該還有其他貓膩。具體如何先且不論,單就已知的這些神異來說,那麵圓盤確乎擔得起“造化”一說。


    不過,寵渡自問守口如瓶從未向外透露,狼伯又緣何得知其存在?


    刹那的閃念過後,寵渡心有計較,非但沒有強行抹去麵上的驚惶,倒是順其自然反問:“啥玩意兒?!聽著就很厲害的樣子。”


    “當真沒有?”老狼縮目如刀來回掃視,一寸寸尋找著哪怕一絲一毫偽裝的痕跡以便劃破那副麵皮,進而窺見暗藏的實情,“此事非同小可,務請如實相告。”


    “委實不知。”寵渡搖頭似撥浪鼓,暗裏卻叫苦不迭:非是有意欺瞞,實是迫不得已。


    因為連續露麵了。


    想來憑羽化靈妖的靈感,你必能察知連續非同一般;但我敢打包票,你不明連續底細,勢必低估了他的手段與能耐。


    那家夥的影子裏可蹲著一尊元嬰老怪隨行護駕啊!


    你可知?


    咱倆在此絮叨,鬼曉得有無旁人在側?!畢竟連續背後的勢力超乎想象,借其所掌握的相關神通秘術,那護法老怪想要不著痕跡地窺聽,縱非易如反掌,怕也差不離了。


    所以並非惡意推諉,但凡今日確實就你我兩個,坦言相告實也無妨;偏偏蹦出個連續,那便不得不防!——你選擇神念傳音而非直言口述,不也是害怕隔牆有耳教外人聽了去麽?


    “怎個不同尋常?”寵渡順著話頭轉移老狼的心思,“若是無礙,煩請狼伯細說一二。”


    “倒也無甚忌諱。”老狼仍自目不轉睛盯著,“怎奈事發突然動靜又大,根本蓋不住,時至今日山中已是各寨皆知;近來更不乏各路人修出沒,必是打探此類消息,想來不日也會傳遍玄門。”


    “晚輩洗耳。”


    “如今看來,還得從你那頭兒論起……”


    卻說此前兩黨相爭時寵渡已有所聞,曉得天譴之事,卻未料到那丹穀上空的紺色天雷僅僅是一出大戲的序幕開端!


    兩處天譴。


    神秘覺醒。


    一指抗天。


    詭譎星璿。


    鴻蒙秘辛。


    ……


    屈指乍算,寵渡有點麻。


    本以為自家的際遇足可驚世駭俗了,豈料念奴兒所曆之奇、之絕、之妙、之險,單是一夜的經曆便較他寵渡不遑多讓!


    全賴造化命盤。


    它是一切的引子。


    縱覽前後更不難推知,念奴兒與命盤之間必存了某種未知關聯,興許那丫頭不宜修行卻人身妖氛也與此不無相幹。


    甚而寵渡越想越篤定:映月湖旁似曾相識,看似源於兩人兒時機緣巧合下的匆匆一晤;但若往祖墳上刨根問底兒,最深的因由隻怕還在於造化命盤冥冥之中的無形牽引。


    ——所謂“天定”。


    遭如此海量的信息猛灌入腦,饒是寵渡也自覺吃不消,油然扶額,順帶揉了揉因為偽裝而稍顯僵硬的臉盤,道:“丫頭可知情?”


    “時機未到,卻也瞞不多久。”老狼無奈擺首,“一來黑丫頭敏銳通透,察覺異常之後必會深究;再者,寨中老小實在寵她——尤其小黑子日夜相伴,不忍有所欺瞞,難保不漏風聲。”


    “反過來看也非毫無益處。”寵渡笑道,“於公,這不啻一個天大‘隱患’,飛鼠山若想動白靈寨,就不得不掂量清楚,至少不敢將丫頭惹急了。”


    “哈哈哈……英雄所見略同。”老狼頓了頓,“年後黑風老妖開始發威,迄今或打或降軟硬兼施,區區幾日便將周圍大小部落盡數收歸囊中,卻偏偏繞過了白靈寨。”


    “豈不成了‘山海孤島’?”


    “照寨主的說法,‘長夜明燈’。”


    “於私,”寵渡笑過兩聲後言歸正傳,“我看她而今氣息堪比歸元,想來也是那晚神秘複蘇的餘蔭了。”


    “還屬你慧眼如炬。”


    “黑丫頭難得精進,萬不能被烏下鴉拖了後腿。”


    “又有啥好貨給你那便宜徒弟?”老狼打趣道,“究竟是憂心他掣肘丫頭哩,還是怕他修為不濟拂了師門顏麵?”


    “看破不說破。”寵渡故作沒好氣。


    “有道是‘師徒一條心,黃土變真金。’”老狼大笑,“他也有東西正想給你看。”


    “噢?”寵渡興致勃發,作勢正要招呼烏小鴉,卻聽遠處獻寶魔堆裏陡起喧嘩。


    “我瞅瞅。快給我瞅瞅。”


    “到我了啊、早輪到我了。”


    “欸?!——別搶啊。”


    “死胖子快撒手。你都看多久了?”


    “按住他。按住他。”


    “說好的排隊,一個一個來。”


    “誰蹭了奴家?”葉紅燭既羞且惱,“蹭也不蹭在點上。”


    循聲細觀,可見眾人正自拚搶巴掌大一本黃皮冊子。


    原是老狼與寵渡聊得投入,一時無暇他顧。戚寶等人見狀起意,趁隙“勾搭”烏小鴉,欲從其口中探些有用消息,以便摸摸三人來路。


    烏小鴉初涉江湖經驗尚淺,不知人心叵測,哪裏抵得過戚寶等人老謀深算?隻道魔眾與自家師父親近,當是一家人,不曾設防,但有所問滔滔不絕。


    幸有念奴兒在旁把關拉扯,每每於要緊時候掐斷話頭或轉移話鋒,磕磕絆絆好歹應付過來,免被窺破底細。


    不世出的玄門老怪。


    搗藥的閑散道童。


    此即念奴兒告諸一眾魔徒關於老狼與烏小鴉的身份,她自己則有幸成了老怪收養的義女——相處這些年彼此關係確如父女,就此而論自是無可非議的。


    至於與寵渡相識的契機,還要追溯到寵渡入山尋師的時候。


    一方旁敲側擊。


    一方查漏補缺。


    往來交鋒不見刀光,卻同樣驚險。倒不全怪烏小鴉嘴賤,實在一眾魔徒太精於“循循善誘”了。


    須知寵渡正式入宗後的許多情況,——蚤市風波、不器院鏖戰、堂前問答、丹方對決、悟道靈機等等,不似早前諸事那般為外界坊間所津津樂道;相較而言,更多是在四宗內部流傳。


    戚寶等人何其精明,即以此為餌撩撥烏小鴉。偏生這貨就好這口,聽得津津有味之餘,又囿於所謂江湖道義抹不下臉來,便將自己所知寵渡之事悉數相告。


    被賣了幫著數錢不說,還美其名曰“來而不往非禮也”,隻把念奴兒給急得!縱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卻也做不到滴水不漏,終在魔眾輪番試探下左支右絀,多少泄了口風。


    小黃本本即其一。


    都未經魔眾忽悠,烏小鴉自個兒就臭屁哄哄地將小黃書掏了出來,隻為將“家師”諸般壯舉發揚光大;卻也著實看呆了一眾黨徒。


    “老魔背後竟還有恁多故事?!”


    “半年遭遇抵我平生。”


    “飛鼠山突圍是真的麽?據傳那可是妖怪窩啊。”


    “雖說黑風老妖那會兒還沒出來,被誘捕的散修也不少,但到底敵眾我寡,要從一幹大小頭領乃至血蝙蝠手中逃出生天,怎麽著都匪夷所思。”


    “我連想都不敢想,他卻敢幹。”


    “還成了……”


    “就很神奇。”


    “瞧見我臂上的雞皮疙瘩沒?單看記述血都燃起來了啊,何況他們親曆其事。該是何等壯烈!”


    “就書上所列這攤子,”趙洪友咋舌稱歎,“吾輩之中僅憑煉氣修為便能蹚過去的又有幾何?”


    “扶、扶我一把。”


    “起開。我還想跪呢。”


    “老魔之所以是老魔,”戚寶與有榮焉,“爾等今可明了?”


    “早明白了,隻更服氣而已。”


    “跟緊老魔,同輩之中咱能橫著走。”金克木道,“套用老魔當初那句話,‘誰讚成誰反對’?”


    “附議。”


    “四蹄附議。”


    “然凶險自也不少……”


    “富貴險中求。慫個屁。”


    “人人都想找靠山,好不容易碰上老魔這麽粗的‘大腿兒’,焉能錯放?”阿狽笑道,“你幾個不抱咱管不著,反正我與貪狼打死都不會鬆手。”


    “從今往後,唯老魔馬首是瞻。”


    “老魔威武。”金克木舉拳吼道。


    “誓與老魔共進退。”


    誰也未曾料到,單憑烏小鴉一本小黃書,便教獻寶黨徒對寵渡的欽佩與尊崇更上一層樓,達至前所未有之巔峰!


    由此潛移默化——與飛鼠山突圍時群豪的心緒如出一轍,獻寶黨徒對寵渡的敬意極速蛻變作信念,漸而升華成某種信仰。


    必勝的信仰。


    無敵的信仰。


    偏偏“當事人”此刻遠在垓心不明所以,僅隱隱聽聞片言隻字,更依稀見得魔眾麵色駭然朝自己這裏爭相顧望。


    寵渡更覺好奇,不由啞然暗笑,“那小黃書上有啥能教你幾個見鬼一樣?”當即招手示意,呼喝道:“小黑子。”


    “呀!”烏小鴉大喜,“師父有召。”


    “丫頭也來。”


    “速速還我小本本。”烏小鴉嘟囔著,踮起腳尖趁其愣神不備從戚寶手中一把奪過小黃書,蹦躂著隨念奴兒到了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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