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吳侍郎聽不懂了。


    什麽叫下一個阮氏?她和那毒婦當然不同!


    見他不解,馮雨湖隻好繼續道:


    “江夫人出身顯赫,相貌出眾,治家理事上更是頗有手腕。”


    “這樣的人物,在吳府本可以如魚得水、高枕無憂,隻消抬抬手多納幾房妾室,即便不能壓製阮氏也可以製衡一二,可江夫人沒有這麽做,侍郎可知緣由?”


    “江夫人心裏有您,她不願將吳府當成博弈場,以至鬥到最後烏煙瘴氣,傷了與侍郎多年的夫妻情分。”


    “江夫人與侍郎但有不合,也不過是希望侍郎與老夫人能一碗水端平些,莫要偏心阮氏太過。”


    “今日,若我跟著侍郎回府,侍郎對我心存愧疚,言行舉止上自然偏愛幾分,下人有樣學樣,如此這般,又將江夫人置於何地?那我與阮氏又有何區別?”


    “妻妾不分則家室亂,嫡庶無別則宗族亂。侍郎熟讀《呂氏春秋》,自然比我更明白這話的意思。”


    “馮雨湖一片誠心,言盡於此,請侍郎三思。”


    馮雨湖的話仿若給了吳侍郎當頭一棒,將他震得好似被灌了鉛水一般,心直直地朝下墜。


    窗外,將一切盡收耳中的馮春時,慢慢鬆了口氣,垂下眼瞼輕歎道:


    “唉!這番說辭!真是,你娘若是個男子......”


    “我娘若是男子,還有你什麽事兒?!”


    吳三娘嗤笑一聲,那張肖似馮雨湖的小臉上,竟然浮現出了江氏一貫的譏諷表情。


    馮春時斜著吳三娘,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又將耳朵貼上了窗沿。


    屋內一片寂靜,吳侍郎張了張嘴,卻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喉嚨裏無形的棉花好像變成了石塊,堵在那裏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熱茶漸冷,日光忽暗。


    不知過了多久,吳侍郎才勉強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沙啞與悲涼。


    “雨湖,你說了這麽多,是已經對我......半分情意也沒有了?”


    馮雨湖看著兩鬢似有星星花白的吳侍郎,紅唇輕啟,吐出的話卻仿佛帶著冰窖深處最為刺骨的寒氣。


    “沒有。”


    說完,馮雨湖別開眼去,麵上一片決然。


    隻是在那荒無人煙之處,心底的酸澀卻猶如波浪一般,層層襲來。


    情到濃時,他也曾夜半叩窗,陪她和月折過梨花。


    無人之處,她也曾懷揣心事,陪他烹雪煎過春茶。


    她以前真的以為,能和他一起白頭到老、兒孫滿堂的......


    事到如今,要怪也隻能怪世事無常,人心難測。


    吳侍郎呆呆端坐在那,隻覺得心底的痛蜿蜒生長成一根有劇毒的荊棘,將他渾身捆綁,一動便覺得噬心腐骨。


    ......


    廊下,馮春時聽到那聲斬釘截鐵的“沒有”,心裏一陣竊喜。


    雨湖說沒有!


    那老東西,這回總該死心了吧!


    吳三娘餘光掃到馮春時滿麵春風的模樣,正要嘖嘖兩聲,忽然被外頭的一聲叫喊嚇了一跳。


    “大郎!”


    “大郎躲在廊下做什麽?”


    “大郎我跟你說,你那信我爹也看了,他生了大氣!我特意來京城,就是想當麵問問你,三娘和我侄兒的事你是真反悔了?”


    李炎風塵仆仆,一頭紮進後院便衝馮春時喊道。


    馮春時瞪大了雙眼,彼時再想撲上去捂住他的嘴,為時已晚!


    我的哥!


    你要害死我不成!


    馮春時寒毛倒豎,李炎卻渾然不察。


    “大郎這是怎麽了?喲,這是你新買的小廝?模樣真俊俏!比念卿瞧著養眼多了,哪家牙行買的?”


    李炎打量著一襲男裝的吳三娘,笑嘻嘻道。


    “誰是小廝?”


    吳三娘陰惻惻的聲音剛響起,緊接著房門便大開,露出吳侍郎與馮雨湖兩張烏雲密布的臉。


    馮春時渾身僵硬,深吸了口氣後,才像隻木偶般咯咯吱吱的轉過頭,小心翼翼地瞟著屋內的兩人。


    “兩位何人?怎麽在我李記藥鋪的後院?這位......”


    李炎的目光定在了吳侍郎的官袍上,再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馮春時,瞬間像是明白了,倒吸一口涼氣,瞬間如墜冰窖。


    見狀,馮春時貓著身子,悄悄朝牆角的方向挪了挪。


    “本官,兵部侍郎吳守忠。”


    吳侍郎冰冷地注視著李炎,仿佛在看的是個死人,“說說看,本官的女兒和你侄兒之間,有什麽事?”


    他為官多年,最擅長揣摩聖意,已然從李炎的隻言片語中,察覺到了蛛絲馬跡。


    迎著吳侍郎駭人的目光,李炎呼吸一窒,下意識地左顧右盼,卻發現自己無所遁形。


    “原來是,是吳侍郎,草民,湖州李炎......見過侍郎大人!”


    撲通一聲,李炎跪倒在地,隻覺得冷汗暴流。


    他是真沒想到,吳侍郎會出現在他家藥鋪裏!那些話,唉!那些話吳侍郎一定聽到了!


    完了。


    李炎閉上了眼睛,悔得直恨不能時光倒流。


    反觀吳三娘,見她爹出來了,便抓起糖蓮子,又蹺著腳坐回了窗下,好整以暇地瞧熱鬧。


    瞧!有人撐腰的感覺,就是爽啊!


    吳三娘剛坐下,外麵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便是一聲清朗恭敬的見禮。


    “湖州李信,見過侍郎大人。”


    聞言,吳三娘捏著糖蓮子的手指一鬆,抬眸望去。


    隻見來人一襲黑袍,難掩神儀明秀,眼眸澄澈如山泉明月,眉間卻帶著兩分少年特有的孤傲,一看便知是錦衣玉食、精心教養出來的富家子弟。


    兩兩相望,李信率先垂下眼眸,吳三娘也移開目光,繼續吃糖蓮子,當吃瓜群眾。


    吳侍郎原本不欲理會,可視線掃過那張略有三分熟悉的清峻麵容時,卻陡然一怔。


    李信?


    “信州裴氏與你有何淵源?”


    聞言,李信微微頷首:“在下的母親出身信州裴氏。”


    “七......七爺之母是你何人?”


    吳侍郎問的含糊,李信卻一清二楚,當下便答道:“正是在下姨母。”


    難怪。


    吳侍郎眼中慍色漸消,卻依舊沉著臉,指著李炎道:


    “你就是他口中的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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