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蟬藏在樹幹枝葉間,鳴叫不停。


    空氣仿佛都曬的扭曲,偶爾吹來一絲風,也滿是灼熱的暑氣。


    薛黃英添一把木柴進灶塘,人快速從灶屋出來,剛跨出門檻,頓時神清氣爽。


    她看向坐在蹲身洗菜的容澤,笑道:“阿澤,你猜猜,夏日裏哪兒最涼快。”


    容澤把水靈的青菜從盆裏撈出來,放進小簸箕裏瀝水,又重新從水缸裏舀一盆水讓薛黃英洗把臉。


    他不慌不忙道:“是一早一晚的河邊樹蔭下吧。”


    村裏的婦人漢子最愛在河邊槐蔭下乘涼,早上太陽未出,晚間暑熱漸退。


    風從水麵拂過來,算是一天中最舒坦的時段了。


    薛黃英搖頭,示意他再猜。


    “是水裏吧。”容澤也來了興趣,凝神思慮幾息,自覺再不會錯。


    夏日的水,水麵溫熱,水底下卻涼涼的,人一進去,熱意盡消。


    薛黃英仍舊搖頭,見容澤滿臉疑惑,也不再兜圈子,莞爾道:“夏日最涼快的地方,就是灶房門口了。”


    容澤一怔,待看到薛黃英紅彤彤的麵頰,鼻尖額頭滿是細密的汗珠,忍不住有些心疼。


    夏天最涼快的可不就是灶房門口嗎。


    從肉蒲買的幾塊扇骨足熬了大半個時辰,骨湯濃白鮮香香。


    撈出骨頭,均勻把微黃的手擀麵丟進去,最後灑一把青菜,白湯翻滾幾息,骨湯雞蛋麵就做好了。


    熱天吃熱湯麵,吃完飯,兩人一頭一臉的汗水,前襟後背的衣裳都濕透了。


    熱天坐著不動都出汗,兩人也沒折騰洗澡換衣裳,略歇會兒,收拾好鍋灶,喂完豬,兩人便拿著契書,去了趙家。


    宋氏有句話說的對,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從長遠看,簽不簽這份契書,他們多聽聽旁人的意見,總是沒錯的。


    趙家院牆外長著一棵成人環抱的大洋槐樹,此時太陽偏西,小院籠罩在樹蔭下,倒是涼快的很。


    趙大海坐在矮矮的竹凳上,正在劈削竹片。


    吳氏坐在不遠處,腳邊放著針線簍子,手裏正縫製一件粉紫色衣裳。


    她見兩人進來,把針往衣裳上一別,就要去給倆人倒茶水。


    “嬸子莫忙,咱們剛在家喝過了。”薛黃英說完,猜測雲彩八成在屋裏做針線,又開口問趙宏怎麽不見。


    “這小子這些天日日不著家,不知忙活什麽。”吳氏嘮叨兩句趙宏,又忙給二人搬凳子。


    薛黃英和容澤落座後,正準備說話,隻聽門吱呀一聲響,便見雲彩抬步走了出來。


    十六歲的姑娘生的清秀水靈,近段時間的瑟縮和憂鬱一掃而空,那個活潑開朗的雲彩,仿佛又回來了。


    對上雲彩的眼睛,薛黃英心裏不由暗暗一歎。


    這事兒,到底還是給雲彩帶來了不小的影響。


    昔日跳脫活泛的姑娘,一眼看去,沉穩內斂。


    “雲彩,嬸子那件衣裳是給你縫的吧,顏色可真鮮亮。”


    薛黃英笑眯眯看向吳氏懷裏的衣裳,打趣道。


    吳氏慈愛看著雲彩,雲彩小臉微紅,輕輕點頭。


    範金寶那事了結後,吳氏和趙大海暫且放下心,二人商量後,便決定給雲彩相門親事。


    近到東西莊、遠到附近的十裏八鄉,二人把適齡男兒都扒拉一遍,和他們條件相當的,總是各有各的不如意。


    至於家底殷實的人家,人家也挑剔著,他們暗自也琢磨過。


    他們家底薄弱,這些日子賣辣椒掙得銀錢,一大半費在了花樓的那壺茶水上。


    剩下的那些儉省再儉省,能給雲彩置辦兩身體麵衣衫,並胭脂頭油啥的。


    小時穿的邋遢破舊些就罷了,這姑娘大了,又到了相看的時候,再這麽不在意門麵,是會被媒婆和男方小看的。


    這會兒,若是家裏再有個掙錢的生計就好了。


    到時候給雲彩備下一份嫁妝,看哪個還敢小覷他們閨女。


    吳氏近日愁的很,隻能更勤快些伺候雞鴨豬,盼著它們多下幾個蛋,多長幾斤膘。


    也好讓她多換幾個銅子,好給雲彩攢份嫁妝。


    薛黃英不知她這瞬間心裏想這許多,她拿出契書,直接說明來意。


    吳氏和趙大海反應過來,都喜不自勝,這真是瞌睡送來了枕頭。


    他們昨兒還愁雲彩的嫁妝,今兒就有一筆買賣送到了家裏,二人喜笑顏開,紛紛催促薛黃英應下此事。


    雖五文一斤有些低,那也看和什麽比。


    和今年他們賣的十三文一斤肯定不能比,但要知道,這不是糧食,是蔬菜。


    對於他們田舍百姓之家來說,辣椒和山裏的野菜並無不同,他們有這口能行,沒這口也能行。


    隻要活命,管他是吃辣椒還是野菜呐!


    充其量味兒差些,他們這些年都過來了,隻要兜裏有銀錢,日日吃野菜都成。


    五文一斤的辣椒,能換回五文一斤的白麵,這筆賬,他們算得清。


    “英娘,阿澤,你們要麽再問問村長,他和差役打交道多,咱們也不懂這裏麵的道道,別壞了你倆的事。”


    倆人激動過後,頭腦也清醒起來。


    這樣好的事,按理說該他們求著朱掌櫃續契書才是,這事兒反過來了,所謂在商言商,暫且不論朱掌櫃的用意。


    他們多斟酌商量,肯定不是啥壞事兒。


    且他們家雲彩今年才十六,就是到明年訂婚,也還能等。


    薛黃英不答反問,道:“大叔,嬸子,雲起酒樓以辣椒為菜品,生意十分的好,按理說早日簽下這份契書,不管是雲起酒樓,還是咱們自個,都算安心了,隻這其中有一件事咱們不能不留心……”


    “什麽事!”趙大海和吳氏異口同聲,齊齊問道。


    薛黃英道:“種辣椒這事瞞不住,別的村不知道,咱們村肯定家家戶戶都會種,且我猜,種的肯定不會少!”


    趙大海和吳氏聞言,點頭同意。


    辣椒利潤大,伺候的好了,掛果更是稠密,比種莊稼強的不是一點半點,隻要不傻,都會盡可能多的種上。


    “事兒就出在這裏,姚家每日隻要七八百斤,咱們村足有五六十戶人家,每家種個幾分地,你們算算,除去入了姚家的辣椒,每日采收出來的還剩多少。”


    兩人掐著手指,就是一頓算,每家就算種三分地,按最低算,每日也能采三十斤。


    全村五十六戶,每日就是一千七百斤上下。


    姚家就算每日能要八百斤,壓在他們手裏的,還有九百斤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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