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雨下得越來越大。


    易禾獨自在榻上坐了半天,一絲困意也無。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司馬瞻或許知道了些什麽。


    可是他從冀州回來都沒發現的事,怎麽會在吳州發現呢?


    現在確實有些後悔,該早些將他從冀州帶回來的東西看一看的。


    她起身走到窗前,雨水結成了一道簾子,遮天蔽日地倒下來。


    王顯那裏是去不成了。


    翌日。


    許是起得晚,司馬瞻跟易禾都沒有用早膳。


    午時裴行來請她,雖然她不怎麽想見司馬瞻,但一則不好推脫,二則自己實在也餓。


    於是便去了飯廳。


    一頓膳用下來,司馬瞻始終板著臉一言未發。


    他不說話,易禾自然也沒什麽可說。


    用完膳便回房繼續看書。


    書沒翻過幾頁,感覺有些困意,於是將書一拋沉沉睡去。


    再睜眼時,房內已經漆黑一片。


    她起身燃了燈,走到門口看看天色,外麵還是黑昏一片,雨勢不減。


    庭院中盡是被大雨掃下來的葉子,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


    不多時進來幾個侍女,手中端著食盒。


    竟然已經又到了晚膳時間。


    易禾自嘲地笑了一聲,這一日,還真是除了吃就是睡了。


    裴行舉著傘進院,一眼看見正在門口站著的易禾,腳下拐了個彎來回她。


    “大人,石贇昨夜值守也著了寒,午後開始發熱,這會兒剛服了藥下去。”


    易禾順手拿起門邊的竹傘:“我去瞧瞧去。”


    ……


    晚膳案前隻有司馬瞻和裴行。


    “大人呢?”


    裴行答:“石贇生病了,大人剛才去看他。”


    司馬瞻悶悶地應了一聲:“本王還不餓,你自己用吧。”


    隨後起身就回了臥房。


    裴行知道司馬瞻心緒不暢,也不敢多勸。


    不多時,湯藥也送了進來。


    裴行從一個男丁手裏將藥接過,待人走了之後,他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問司馬瞻。


    “今日那個美貌侍女怎麽不來送藥了?”


    司馬瞻聞言,從碗沿上抬起頭來。


    “怎麽,你想她了?”


    裴行身上一哆嗦,馬上躬身請罪:“殿下折死屬下,怎敢覬覦殿下的人?”


    司馬瞻已經將藥喝完,他拿帕子抹了嘴,又仔細漱過幾次口。


    而後皺著眉將三顆飴糖送下去。


    “誰跟你說是本王的人?”


    裴行眨巴眨巴眼:“大人說的。”


    他又回憶了片刻,沒錯,確實是易大人說的。


    司馬瞻一怔,連糖也忘了嚼:“何時?”


    “昨晚,殿下送幽蘭出門之後……”


    “還說什麽了?”


    “大人還說,這回殿下必定要將幽蘭帶回建康了。”


    司馬瞻蹙了蹙眉,隨即忍不住笑了笑。


    “腦袋裏整天琢磨些什麽。”


    裴行叫他一問,自覺悟出了些門道,臉上頓時飛出幾分神采,眼神也亮了。


    “殿下,你說,易大人會不會吃醋了。”


    “吃醋?”


    裴行使勁點了點頭。


    司馬瞻起身,在房內踱了幾步,忽然開口問他:


    “你覺得,吃醋該是什麽樣?”


    裴行馬上又垂了頭去:“那問誰……您自己不是最清楚了嗎?”


    ……


    司馬瞻負手定在原地,仰頭想了半晌。


    吃醋……


    吃醋應當質問他為何將幽蘭連續留下三日。


    而不是問他是否安然無恙。


    吃醋應當給自己甩臉子,而不是熟視無睹。


    想到這兒,他長長歎口氣。


    “沒有。”


    裴行疑惑:“沒有嗎?”


    司馬瞻沒好氣:“有個鬼。”


    ……


    易禾探過石贇,回來的路上趕上一陣邪風,將傘也吹折了。


    她幹脆將傘扔在原地,餘下一段路是被淋著回來的。


    進院時特意朝司馬瞻窗前望了一眼。


    這個時辰,想是幽蘭正在裏頭。


    心裏不由腹誹,發汗發汗,發了幾夜了還沒發好。


    石贇一副藥就緩過來了。


    她打著冷戰將門掩了,預備回房換件衣裳。


    雨太大,不過百八十步已經將人澆了個濕透。


    ……


    司馬瞻打算雨停了就回京,命裴行將東西先收拾出來。


    裴行尋來尋去,沒有發現清極鞭。


    “殿下的清極鞭呢?”


    “哦,在本王之前的房間,現在易大人住著的。”


    “那屬下去拿。”


    司馬瞻叫住他:“大人回來了麽?”


    “應當沒有,沒聽見動靜。”


    司馬瞻想了想:“本王自己去。”


    ……


    易禾的房門沒有關,司馬瞻進去時特意往門側看了一眼,也沒有見到竹傘。


    想是人還沒回來。


    外間裏沒有燃燈,外頭雨聲聒噪,他輕聲叫了句:“大人?”


    連問了三聲沒人應,他往前走了幾步,伸手將門推開。


    彼時,易禾已經褪盡了被雨打濕的衣裳,正在往身上纏束胸。


    猛不丁一個大活人出現在房間裏。


    四目相對。


    相顧無言。


    易禾隻覺得胸口轟然迸裂了什麽東西。


    反應過來時,司馬瞻已經倉惶退了出去。


    險些將自己絆倒。


    後邊她腦中一片空白,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將束胸纏好,又如何套上衣裳的。


    ……


    司馬瞻站在門口,胸前劇烈起伏。


    他曉得自己或許應該馬上回房,這樣就不會尷尬。


    可是無論如何也邁不動步子。


    易禾從房內衝出來,見司馬瞻還在原地,紅了眼問他:


    “你剛才看見什麽了?”


    司馬瞻瞧出她一臉驚惶,搖搖頭:“天黑燈暗,本王什麽也沒看見。”


    “不對,你看見了,你都看見了。”


    易禾聲音帶了些哭腔,急促又慌亂。


    司馬瞻垂頭看去,果然見她雙眸含著一汪眼淚。


    “大人不必多慮,早些安歇。”


    易禾一把拽住他:“你覺得我還能安歇嗎?”


    話未說完,兩行清淚簌簌滑了下來。


    司馬瞻心裏忽然就被揪住了,絲絲縷縷的疼。


    他小心伸出手,將她臉上的淚輕輕拭去。


    “無事。”


    易禾顧不得他逾矩,她隻知道自己滿心都是功虧一簣的挫敗。


    她恨自己不留心,她不信司馬瞻什麽都沒看見。


    求證隻不過是尋個自我安慰罷了。


    “沒看見為何說無事……”


    司馬瞻看她伸出袖子擦淚,剛擦完眼淚又滾下來。


    往日再大的事輪到頭上,她都麵不改色,把官儀看得比命都重要。


    眼下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姿儀,甚至有些狼狽。


    這個情狀讓他十分自責。


    “你為什麽要進來,為什麽不問一聲再進來……”


    司馬瞻伸出手抱住她:“我問了,許是雨聲太大,許是我聲音太小……”


    “騙子!”


    “我不信!”


    易禾有些魔怔,一拳砸在司馬瞻胸前。


    哭著質問:“你現在讓我怎麽辦?”


    易禾實在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她委屈得天都要塌了。


    司馬瞻可以懷疑她,甚至可以拆穿她。


    唯獨不能親眼所見。


    她殫精竭慮扮了二十幾年,最終因為自己一時大意導致這般下場。


    她不知道該痛恨自己,還是該痛恨司馬瞻。


    司馬瞻將她的頭扣在自己胸前。


    “本王昨夜也一夜未眠。”


    易禾哭得已經喘不過來氣。


    “跟我有什麽關係。”


    “大人不是想知道我剛才看見了什麽?”


    易禾沒接話,房內隻響起她抽鼻子的聲音。


    司馬瞻將下巴抵在她頭頂:


    “我心疼大人實在是拮據,竟然來王顯府上偷布。”


    易禾哭著哭著就笑了,笑完又開始無聲流淚。


    她哽咽著說:“我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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