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郭成寫了那封信告狀之後,李尋派了十來個打手包圍了長生觀。


    美其名曰是保護他。


    實際上是監視,讓他好好當他的道士,沒事別下山去給李家丟臉。


    李禕再是武功蓋世,也不敢太掃他爹的麵子。


    隻能老老實實在觀裏呆了兩天。


    後來他偷偷下山,到底找了機會將郭成打了一頓。


    ……


    郭成那晚給一個大戶人家做道場,出來時已經半夜。


    他是在一棵大槐樹底下被人偷襲的。


    劈頭蓋臉下來一頓拳腳,連反應的功夫都沒有。


    行凶者打完便揚長而去,他隻見到一個背影。


    他怒喊一聲:“既然敢當街行凶,有本事報上名來。”


    李禕在晉王府同他見過兩次,怕自己的聲音被他聽出來。


    隻能盡量說得簡短:


    “你爹。”


    ……


    郭成在家躺了三天。


    這日剛能下榻,他就去了相府。


    說好的替他去說項,這麽大個丞相了,怎麽能言而無信呢?


    謝昀見他被打的臉上沒一塊好皮,五顏六色像是開了醬菜鋪子。


    假惺惺問道:“哪個打的?”


    “您覺得呢?”


    謝昀咂咂嘴:“這要不是你爹,誰敢這麽打你?”


    郭成:……


    “殿下的病情如何了?”


    “這幾日在家養傷,沒見到。”


    謝昀不悅:“讓你辦這麽點事都辦不好。”


    郭成不敢頂嘴,隻默默低下頭去。


    “丞相,您是不是想讓殿下給您做女婿?”


    謝昀臉色僵了僵:“你從何處聽來的?”


    郭成馬上將腰杆直了:“那小的能告訴丞相,殿下從未說過要給您做女婿。”


    屏風後頭的謝嘉兒聽見這話,揪著帕子嚶嚶嚶地跑走了。


    謝昀氣得嘴唇直抖。


    ……


    易禾第二日仍然去上值。


    八月還有宮宴,太常寺得派人去中書送文書。


    原本以前這種事交代給屬下就可以了,但是她想找那個著作郎問問,最近中書的人有沒有幺什麽蛾子。


    那天她不經意捏住了這著作郎的把柄,他就隨口敷衍了自己一番。


    此後連她的麵都沒著過,更別說替她打探消息。


    她一路盤算著一會兒怎麽套點話,別再輕易讓他糊弄過去。


    著作郎一職,在中書裏不算要職,因而公房的位置也離衙門遠些。


    易禾擔心這一路若是遇到太多同僚,會引人猜疑。


    還好隻碰到兩個人,看樣子也並不認識她。


    隻見她一身絳色官衣就匆匆行禮,頭都未抬一下。


    ……


    易禾進門時的情景同上次一樣。


    著作郎依然背對著門,在案前奮筆疾書。


    易禾斂了腳步,悄悄走過去俯身看了看。


    哦,這次沒寫那些亂七八糟的。


    而是陛下的起居注。


    剛要開口誇他幾句,又覺得有些不對頭。


    一旁的簿子上載著,己亥七月廿九日,幸林美人於紫光殿。


    二更有雨。


    三更有雨。


    四更有雨。


    易禾忍不住開口,她拿手指了指:“你這不對吧?昨夜沒有下雨啊。”


    著作郎扭頭看她一眼,又慌忙扯了一本冊子將起居注蓋住。


    這才一邊給她見禮,一邊回了她的話。


    “大人,這個……按律是不能給旁人看的。”


    易禾笑笑:“本官知道,隻是不小心看見了幾個字,可你也不能瞎寫啊。”


    著作郎一臉懵:“下官豈敢。”


    “昨夜明明沒有下雨。”


    “這……”


    著作郎伸出手抹了把臉,有些無語凝噎。


    這易大人看起來還未經人事,所以一時不太看得懂他的意思。


    可總不能讓他跟上官解釋得那麽直白吧?


    憋了半天,終於給他想出了一個合適的說法。


    “大人,這跟天上的雨沒有關係……此為雨露之雨,大人尚未成家,以後自然明白。”


    倒也不用成家,她已經聽明白了。


    隻是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嗐,是本官多言了。”


    著作郎也給了她個台階下:“哪裏,大人一定是關心陛下龍體康健,故有此問。”


    易禾堪堪忍住笑。


    想必不需她關心,陛下相當康健。


    “隻是,下官還有一言……”


    著作郎抿了抿嘴,有些欲言又止。


    易禾不知他要說什麽,也不急催他。


    按照她從自己屬下那裏得出來的經驗,這個表情,要麽是事辦砸了,要向她請罪。


    要麽是不知道怎麽辦,要勞動她自己出手。


    著作郎笑笑:“也沒什麽,大人既然身為天子近臣,有些事也該時常規勸下陛下。”


    嗯?


    易禾眉頭微動,這話把哪兒說起。


    陛下向來不聽勸的啊,他要是聽勸,早就被王謝架成傀儡了。


    她不動聲色地笑笑:“你倒說說,該勸些什麽?”


    著作郎將手指了指被蓋住的起居注。


    聲若蚊蠅:“譬如,床笫之事上,還需節製。”


    “咳……”


    易禾剛喝進口中的茶水將將噴了出來。


    羞憤之下,她豁然起身。


    “你!你……這種事,你讓本官如何開口?”


    本來就是麽。


    若是陛下憊懶朝政或者是憂思過度,她都能開口勸誡。


    可這種事讓她如何勸?


    橫不能去禦前說:陛下想綿延子嗣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也不能一夜不歇啊。


    陛下不罵她個狗血淋頭才怪。


    管天管地,還要扒朕的床底了。


    再者,她跟陛下中間,還隔著一個男女大防呢。


    著作郎倒覺得她反應太激烈,不勸就不勸唄,怎麽還急眼了呢。


    易禾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隻能收了些脾氣給自己找補。


    “不是……近臣又不止本官一人,若論近,常侍和侍中還有中貴中使不是更近麽?怎麽他們勸不得?”


    “他們不敢啊。”


    易禾覺得氣血又有些上湧,她指著他的鼻子:“你打量本官像不要命的麽?”


    ……


    著作郎被她罵得無話可說,隻揖禮告罪。


    易禾正愁沒機會責問他,現在倒是個絕好時機。


    “本官讓你留意的事,你幾時上過心?”


    著作郎趕忙給自己剖白:“大人交代的事,下官時刻也不敢忘。”


    “那就是沒有消息了?”


    “也不是沒有,那日下官在衙門外聽中書監和禦史中丞說話,好像是說,上書彈劾,彈不死他,死的就是你。”


    易禾握著茶盞的手不自覺地顫了顫。


    不是她生性膽怯,實在是這也太像是在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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