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瞻果真是個烏鴉嘴,他這話跟雨差不多是一塊落下的。


    易禾見雨幕越織越密,便知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


    “大人想什麽呢?”


    司馬瞻扯了她的衣袖往後拽了拽,含混不清問了一句。


    她也說不準在想什麽,似乎每逢這樣的雨天,她都會想起很多事來。


    這些年形單影隻煢煢一身,沒有一個人長久地伴過她,她卻仍是沒有骨氣地時常記得他們。


    雨勢有些急,窗簷遮不住什麽,欄杆前已經濕了一片。


    易禾確實經不住雨氣,索性又回了案邊坐下。


    “下雨天喝酒天,殿下,下官敬你。”


    ……


    司馬瞻本就是存了不醉不歸的念頭,此時正中下懷,哪兒還用得著別人讓酒。


    一連幾盞下肚,醉意就越發濃了。


    說話也沒些個章法。


    “大人,喜歡過幾個男子?”


    易禾也有些吃醉,這個問題換在別處,她斷是不會答的。


    可今日不同,既然堂堂親王都能趁著酒後對她吐露心扉。


    她再遮掩,不算好兄弟。


    “殿下說笑了,我年少時那一出,殿下不是已經知道了麽?”


    “那後邊呢?”


    “沒有了。”


    “來,喝。”


    司馬瞻十分殷勤地一連又給她斟滿三杯。


    甚至棄了親王的架子,屢屢抬手敬她。


    易禾的酒量,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是以杯杯見底。


    司馬瞻捏了酒盞看她,見她向來清明的眸裏已經存了些零星的醉意。


    就連她最看重的官儀也顧不全十分。


    因而極其小聲地追了句:“那皇兄呢?”


    “陛下?”


    易禾覺得頭很沉,因而隻能一手扶額勉力支撐。


    “陛下於我有知遇之恩。”


    “陛下雖長得好看,可我敬他畏他,沒有別的心思。”


    司馬瞻想了想:“若皇兄願意呢?”


    易禾努力撐著雙眼,無力地拍了拍桌子。


    “殿下又開玩笑了,陛下若中意我,我還能好好在朝堂上混嗎?”


    ……


    司馬瞻有些後悔,此番仿佛不是君子所為。


    趁人喝醉來套話,套的還是這等……緋豔流聞。


    可是話已經脫口,唯今隻有一個方法補救。


    “該大人問本王了。”


    “哦。”


    易禾搖搖晃晃地起來,先向他行了個禮。


    然後又搖搖晃晃地坐下。


    “先說好了,可不許惱。”


    司馬瞻被她這個舉動逗樂了,他使勁按了按眉心,試圖驅趕一下壓在頭頂上的醉意。


    “不惱,大人請講。”


    “殿下果真將戰俘剝皮楦草?”


    “不曾。”


    “那你為何在鍋裏燉人?”


    “驗屍所用。”


    “殿下每次殺人之後有何感覺?”


    司馬瞻拽了拽耳朵,耐著性子答:“麻了,沒感覺。”


    而後道:“你除了死人,就不問問活的?”


    易禾從案上抬起頭:“殿下還是處子之身?”


    司馬瞻臉色一窘:“放肆。”


    易禾嘿嘿一笑:“我就知道。”


    ……


    外頭的雨越來越大,大到兩人麵對麵說話時,已經聽不清聲音。


    也或許是她醉狠了,所以隻恍惚間看到司馬瞻的嘴在動。


    耳朵裏卻一字不聞。


    包廂裏已經掌了燈,小二上來稟話:“公子若是累了,此處還有上房可以歇息。”


    司馬瞻本想讓易禾在房中酣睡醒酒,可是看著外麵昏黑的天色,怕她醒了也無法回府。


    因而讓小二取了一把傘來,預備送她回去。


    眼下還橫著一件事不太好辦。


    易禾醉得狠,該怎麽將人弄到外頭的車子裏去。


    打橫抱吧,好像有些奇怪。


    背著吧,她這一攤泥一樣的,也爬不上來。


    那小二挽了袖子要來幫忙,被他一抬手揮退了。


    思忖半晌,司馬瞻將人搭在肩上,扛著下了樓。


    幸而車子停得不算太遠,他一手撐傘,一手扛人毫不費力。


    ……


    司馬瞻的車輦闊大,裏麵設了小案,座位也比尋常的寬出許多。


    他將易禾放倒在座位上,擔心車子顛簸會撞到頭,又將自己的腿做了枕頭墊在她頸後。


    “再慢。”


    車夫在外頭應是,速度又放緩了些。


    車裏已經是黑漆漆一片,司馬瞻騰不出手來燃燈,隻能摸黑枯坐著。


    他垂眸瞧一眼易禾,見她睡得安穩,嘴角慢慢掛上一絲笑。


    ……


    外頭雨聲逐漸稀鬆,雨勢似乎小了大半。


    車子在雨中行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停了。


    司馬瞻輕輕晃了晃她:“易大人,到家了。”


    易禾迷迷糊糊睜開眼,似夢似真還沒有完全搞清楚。


    “殿下,該你問了。”


    司馬瞻見她還在上一個情景裏,無聲笑笑:“本王沒得問了,不如你問。”


    “殿下如何喝不醉?”


    司馬瞻再沒忍住笑出聲來。


    “因為你們的千杯不醉,隻能扛半日,本王雖然開始就微醺,但可以微醺地喝上一天一夜,決然不會醉倒。”


    “打仗也需這樣嗎?”


    “看情形。”


    易禾拍了拍額頭,她應該是喝得太多了,總覺得天旋地轉,否則的話,殿下的臉怎麽在她頭頂上呢。


    倒是極其地溫柔。


    之前沒有見過的溫柔。


    她這麽想著,就這麽說了:“石贇沒說錯,殿下果真有菩薩低眉的時候。”


    然而這話她說得吃力,連這張臉也很快在她眼前模糊了。


    司馬瞻沉默了許久。


    “隻是喜歡你。”


    ……


    易禾睡死過去,司馬瞻喊她兩聲,不見效用。


    隻好又將人扛進了府中。


    開門的是石贇,亦是渾身濕漉漉的,見狀大吃一驚。


    “殿下……殿下如何使得,還是交給屬下。”


    司馬瞻在簷下站定:“臥房在哪兒?”


    在橙顧不上見禮,慌忙引了他去往易禾的住處。


    “去煮碗醒酒湯來。”


    他將榻上的一條薄被扯了給她蓋上,隨即邁出房門。


    石贇還在外頭候著。


    “是本王的不是,今日纏著你家大人喝多了,還要勞你冒雨去尋。”


    石贇趕忙抱禮:“屬下不敢,隻是擔心大人安全。”


    司馬瞻衝他點點頭,示意他跟來。


    二人來到影壁處。


    “那藥,他不想不喝便不喝了。”


    石贇一愣:“為何?”


    司馬瞻想起他白日裏叮囑過石贇,說易禾得了風寒,這些藥務必按時服下。


    因而回他:“本王今日證實過了,他確實沒病。”


    言畢疾步出了府門。


    留下石贇一人在風中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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